瘴气谷边缘,浓雾渐稀,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腥腐臭与阴寒死寂气息,也随着远离谷心而缓缓淡去。荀纬一行五人,自那坍塌的地下溶洞逃出生天,重见天日(虽仍是云梦泽常见的灰白天光),皆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回首望去,瘴气谷深处雾气翻腾,隐约传来沉闷的地鸣,那处地火炼魔之地,已永埋地底,唯有记忆留存。
“总算出来了……”水瑶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肩头伤口虽在地火余温与清岚的丹药治疗下结痂,但脸色依旧苍白。林风与青松道人亦是疲惫不堪,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坚毅。清岚扶着荀纬的手臂,美眸中满是关切与询问。
荀纬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他此刻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丹成七品,混沌初开,薪火地脉之力交融,新铸的“薪火地脉混沌金丹”在丹田中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仿佛与脚下大地产生共鸣,丝丝缕缕精纯的地脉灵气被自发吸纳,滋养着金丹,补充着之前消耗的丹元。不仅伤势尽复,修为稳固在金丹初期,更隐隐触摸到了金丹中期的门槛。更重要的是,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对“薪火”、“地脉”、“建木”、“五行”诸般道的感悟,以及对幽冥死气的克制能力,都有了质的飞跃。他感觉,此刻若再对上阴骨道人,无需行险,单凭自身实力,便有六七成把握将其正面击杀。
“先离开此地,寻一隐蔽处,调息恢复,再论其他。”荀纬沉声道。他目光扫过四周,此地虽已出瘴气谷,但仍在云梦泽深处,危机四伏。远处雾气中,隐约有兽影幢幢,更有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血腥气随风飘来。
众人点头,辨明方向,朝着来时记忆中的、相对“安全”的腐骨林外围方向,小心前行。清岚与林风在前探路,水瑶与青松居中,荀纬断后,将刚刚恢复的神识如网般铺开,覆盖方圆数里,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途中,荀纬取出那几块自溶洞中带出的暗金色金属板。金属板不过巴掌大小,入手沉重冰凉,质地非金非玉,却坚韧异常,表面刻满了极其古老的、弯弯曲曲、如同虫文鸟篆的文字与简笔画般的图案。这些文字,与“薪火地宫”玉柱上的先民古篆、与弱水深渊青铜祭坛的符文,皆有相似之处,却又自成体系,更加艰深晦涩。
荀纬凝神,以神识探入,同时调动识海中那缕得自“薪火不灭经”传承的古老道韵,尝试解读。起初,文字模糊扭曲,难以辨认。但随着他心神沉入,薪火本源微微跳动,与金属板中残留的、同源的上古气息产生共鸣,那些文字与图案,竟渐渐在他“眼中”清晰、活动起来。
一幅幅破碎的画面,一段段断续的信息,涌入脑海:
画面一:无边血海,巨浪滔天,一尊顶天立地、背生骨刺、浑身覆盖漆黑鳞甲、头生弯曲犄角的恐怖魔影,正在血海中咆哮,挥舞着山岳般的鬼爪,撕裂苍穹,无数生灵在其爪下哀嚎湮灭。其眉心,一枚竖眼,漆黑如渊,正是不久前在弱水深渊惊鸿一瞥的“玄冥魔眼”本体!其气息,比之分体强横了何止百倍千倍!正是上古幽冥魔将——玄冥!
画面二:燧皇虚影,手持燃烧着文明之火的神木,与玄冥魔将激战于血海之上。雷火交加,天崩地裂。最终,燧皇以莫大牺牲,将玄冥魔将斩杀,其魔躯崩解,本源一分为三,连同其不灭魔念,分别被镇压于“弱水冥眼”、“九幽黄泉眼”以及另一处名为“血海归墟”的绝地。三处封印,以天地人三才之位布设,彼此勾连,共成“三才镇魔大阵”。
画面三:云梦大泽的地图虚影,其中三处地点被猩红标记,正是三处封印节点。其中“弱水冥眼”(已被荀纬等人触动)、“九幽黄泉眼”位置相对清晰,而那“血海归墟”,则模糊不清,似乎已沉入大泽极深处,或被某种力量遮掩。地图旁,标注着几行小字:“三才镇魔,一体同源。一处松动,余者皆危。欲固封印,需集‘镇魔三钥’,分置三处阵眼,引地脉龙气,合薪火真意,方可暂安。若三钥合一,或可……彻底炼化魔源,亦或……释放魔君,祸乱天地。”
画面四:三枚形状各异、材质不同的“钥匙”虚影。一枚形如弯月,色泽暗金,似与荀纬所得黑色令牌碎片有关;一枚状若水滴,通体幽蓝,散发着浓郁的水行与幽冥气息;最后一枚,则是一块不规则的、赤红如血的晶石,内里仿佛有火焰与鲜血流动。三枚钥匙旁,亦有标注:“镇魔三钥,一为‘玄阴令’,主镇弱水;一为‘黄泉泪’,主镇九幽;一为‘血魄晶’,主镇血海。三钥散落,为祸之始。集之慎用。”
画面五:一道模糊的背影,立于一座高耸入云、隐于云雾中的山峰之巅,遥望云梦大泽。背影手中,似乎持有一卷古老的图卷,正在推演什么。旁边文字寥寥:“劫数天定,亦在人为。守正辟邪,薪火不熄。后来者,若见此讯,当知幽冥再动,三才将倾。速寻‘观星老人’,或可得一线天机,破局之策。切记,内鬼潜伏,人心叵测,信人信己,皆需慎之。”
信息至此戛然而止。金属板光芒尽敛,再无反应。
荀纬缓缓睁开眼,长舒一口气,眼中神光闪烁,震惊、恍然、凝重、决绝,种种情绪交织。这金属板上的信息,虽零碎,却解开了许多谜团,也揭示了更大的危机与一丝渺茫的希望。
“三才镇魔大阵”、“镇魔三钥”、“观星老人”、“内鬼”……幽冥的目标,果然是彻底破坏封印,释放玄冥魔将,甚至可能借此接引更恐怖的存在!而他们之前无意中闯入弱水冥眼,净化玄冥分体,虽暂时削弱了其力量,却也加速了封印的松动,引起了连锁反应。九幽黄泉眼与那神秘的血海归墟,恐怕也岌岌可危。必须尽快找到“观星老人”,获取更详细的情报与对策,同时设法寻找或阻止幽冥集齐“镇魔三钥”。
他将金属板上的信息,择要告知清岚等人。众人听罢,无不色变,深感事态严重,远超想象。
“观星老人……此名号,我似乎在山门古籍中见过记载。”清岚秀眉紧蹙,回忆道,“传闻乃上古星象大家,精擅推演天机,卜算吉凶,曾助燧皇定鼎人族,后隐于世外,踪迹缥缈。若其仍在世,或许真能指明方向。只是,云梦泽广袤凶险,何处去寻?”
“金属板最后的地图虚影,那处隐于云雾的山峰,或为线索。”荀纬沉吟道,“只是太过模糊。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云梦泽,将此地消息带回首阳山,请山主定夺,同时联络天下正道,共商大计。我等力量有限,独木难支。”
众人点头称是。他们此刻虽实力有所恢复,但面对幽冥的庞大阴谋与可能存在的金丹、乃至更高层次的敌人,依旧如螳臂当车。
正商议间,荀衍忽然神色一动,抬手示意众人噤声,目光锐利地望向左侧雾气深处。他的神识边缘,捕捉到数道快速移动、气息驳杂而强大的身影,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疾驰而来!其中一道气息,阴冷晦涩,隐带鬼气,赫然是幽冥修士!另外几道,则气血旺盛,煞气逼人,似是体修或魔道之人,但并非纯正的幽冥功法。
“有人来了!不止一方,有幽冥,也有其他修士,似乎……在追逐争斗!”荀纬低声道,示意众人立刻收敛气息,藏身于一片茂密且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毒蕈丛后。
片刻之后,雾气翻涌,数道身影一前一后,自林中冲出。
前方逃窜的,是三名身着破损黑袍、气息萎靡、嘴角带血的修士,看其功法路数与残留的鬼气,正是西山会余孽!其中一人,荀纬认得,正是在落魂渊外围有过一面之缘、后与血骨上人一同追捕他们的骨刃鬼修!只是此刻,他断了一臂,气息暴跌,狼狈不堪。
而后面追赶的,则是四名装束各异的修士。为首一人,是个身高九尺、满脸横肉、赤裸上身、胸口纹着狰狞鬼头的光头巨汉,手持一柄门板大小的鬼头巨斧,气息凶悍暴烈,竟有金丹初期修为!其身后三人,两男一女,男的一持骨棒,一握毒幡,皆有筑基后期修为;那女子则身材妖娆,面覆轻纱,手中把玩着一枚血色铃铛,气息诡异,亦是筑基后期。
这四人,并非纯粹的幽冥鬼修,其功法驳杂,气血旺盛中带着邪异,煞气冲天,更像是活跃在云梦泽一带、亦正亦邪、行事狠辣的散修或小型魔道宗门之人。
“血斧屠刚!”清岚瞳孔微缩,以传音入密对荀纬道,“此人是云梦泽有名的凶人,金丹初期体修,麾下聚集了一批亡命之徒,自称‘血斧帮’,专干杀人越货、探索遗迹的勾当,亦与幽冥有些不清不楚的交易。他们怎会在此追杀西山会的人?”
此时,那光头巨汉“血斧屠刚”狂笑一声,声如洪钟:“骨刃老鬼,跑得倒快!把在‘沉尸湾’找到的那块‘黄泉令’碎片交出来!本座或许可以给你个痛快!否则,抽魂炼魄,让你尝尝我‘血斧’的滋味!”
“黄泉令碎片?!”荀纬与清岚对视一眼,心中剧震!是“镇魔三钥”中的“黄泉泪”碎片?竟已被幽冥找到,而且似乎落入了这“血斧屠刚”手中?他们在争夺此物?
“屠刚!你休要得意!此物乃影煞大人指定要寻之物,你敢抢夺,西山会必与你不死不休!”骨刃鬼修厉声嘶吼,眼中却满是恐惧。
“西山会?嘿嘿,等老子炼化了这‘黄泉令’碎片,掌控部分九幽之力,还怕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屠刚狞笑,巨斧一挥,一道血色斧罡撕裂雾气,斩向骨刃鬼修,“杀了他们,夺令!”
其手下三人也各施手段,围攻而上。骨刃鬼修等人本就重伤,哪里是对手,顷刻间便有一人被巨斧劈成两半,另一人被毒幡放出的毒虫吞噬,惨嚎不断。唯有骨刃鬼修与另一人,拼死抵挡,且战且退,方向……竟是朝着荀纬等人藏身之处而来!
“他们朝这边来了!怎么办?”水瑶紧张地传音。
荀纬目光闪烁,心中急转。血斧屠刚是敌非友,且实力强悍。骨刃鬼修是幽冥余孽,死不足惜。但那“黄泉令”碎片,关乎“镇魔三钥”,绝不能落入屠刚这等凶人或幽冥手中!
电光火石间,他已有决断。
“静观其变,伺机而动。若有机会,夺下碎片,立刻远遁,不可恋战!”荀纬传音众人,体内金丹缓缓运转,薪火之力与地脉灵气悄然汇聚,蓄势待发。清岚等人也屏息凝神,握紧手中法宝。
战场迅速接近。骨刃鬼修与另一名幽冥修士已是强弩之末,被屠刚四人逼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丧命斧下。
就在屠刚巨斧再次扬起,即将斩下骨刃鬼修头颅的刹那——
异变陡生!
“咻——!”
一道凝练无比、快如闪电、却无声无息的淡金色剑气,自毒蕈丛中暴射而出,并非射向屠刚,也非射向骨刃鬼修,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骨刃鬼修怀中,那微微鼓起的、散发着一丝微弱幽冥波动的储物袋!剑气之中,蕴含着一丝薪火净化与地脉镇压之力,瞬间洞穿了储物袋的禁制,将其挑起,带向荀纬藏身之处!
与此同时,荀纬身形如鬼魅般窜出,一把抓住那飞来的储物袋,看也不看,收入怀中。同时反手一掌,磅礴的地脉之气混合着薪火真元,化作一道厚重灼热的掌印,轰向追击而来的屠刚!不求伤敌,只为阻其片刻。
“什么人?敢虎口夺食?!”屠刚又惊又怒,巨斧回扫,劈碎掌印,却也被震得身形微顿。他猩红的双目,死死盯向荀纬藏身之处,杀机暴涨。
“走!”荀纬一击得手,毫不恋战,低喝一声,身化流光,向着与清岚等人约定的另一个方向,疾射而去!清岚、林风、水瑶、青松也同时自藏身处冲出,各展身法,紧随其后。
“追!杀了他们!夺回碎片!”屠刚暴跳如雷,率手下疯狂追来。骨刃鬼修则趁此机会,与另一名残存的幽冥修士,仓皇逃向另一个方向,转眼没入浓雾。
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与抢夺,让刚刚脱离险境的荀纬等人,再次陷入了被金丹凶人追杀的危机之中。而怀中那枚可能关乎“镇魔三钥”的“黄泉令”碎片,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前路,杀机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