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端，一间视野开阔、装修风格极简的高级公寓内，氛围却与顾氏顶楼的冰冷审视截然不同。
沈清澜卸去了昨晚那身锐利的职业铠甲，穿着一件柔软的浅灰色羊绒睡袍，蜷在宽大的沙发里。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却化不开她眉宇间凝结的沉重。
她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一条加密通讯记录。对方头像是一个笑得阳光灿烂的短发女孩，网名“念念不忘”。沈清澜指尖轻点，拨通了视频请求。
几乎只响了一声，视频就被接通了。屏幕那端出现一个打扮时髦、染着亚麻青棕发色的女孩，背景似乎是某个时尚杂志的化妆间，略显嘈杂。
“澜宝！”苏念的声音活力十足，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怎么样怎么样？昨天那个‘垃圾’报告，扔出去的效果如何？有没有把那个眼高于顶的顾延州炸得外焦里嫩？”
沈清澜的嘴角勉强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像是冰湖上掠过的一丝涟漪，瞬间便消失了。“嗯，效果很好。合同陷阱被坐实，顾氏避免了几百亿的损失。”
“哇塞！我就知道我们家澜宝出马，一个顶他们一百个！”苏念兴奋地挥了挥拳头，随即又凑近屏幕，仔细端详着沈清澜的脸，眉头皱了起来，“不对，你这表情……怎么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事情不是办成了吗？难道那个顾延州为难你了？”
沈清澜轻轻摇头，目光有些飘忽地望向窗外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声音低沉了下去：“没有。他很震惊，也很……感兴趣。他让特助给我发了特招邀请函，职位和待遇都极高。”
“这是好事啊！”苏念不解，“打入顾氏内部，这不正是我们计划的第一步吗？你怎么反而……”
“念念，”沈清澜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我今天……用了姐姐说过的话。”
视频那端的苏念瞬间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凝固、褪去。化妆间的背景音仿佛也被按下了静音键。她看着屏幕里好友骤然变得脆弱而哀伤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哪一句？”苏念的声音也轻了下来。
“在深渊边上，不要推人，要拉人一把。”沈清澜重复着昨晚对顾延州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深处艰难地挖掘出来，带着血和泪的重量。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抖。
屏幕里，苏念的眼中瞬间涌上了心疼和了然。她沉默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澜澜，你……”
“我没事。”沈清澜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时，那些外泄的脆弱已被强行压下，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翻涌着更深的暗流，“只是突然说出来，有点……控制不住。”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影单薄却挺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我看到顾延州了，念念。和资料里一样，冷漠，强势，掌控欲极强。姐姐留下的线索指向顾氏，指向他身边的‘深渊’项目。我必须接近他，必须查清楚……”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知道，我知道。”苏念连忙安抚，“你姐姐的事……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死得不明不白……”沈清澜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官方结论是抑郁症自杀……多么轻巧的结论。可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那么热爱生活，那么坚强，调香是她毕生的梦想，她刚刚研发出‘星辰之夜’，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她怎么可能自杀？！”
她的情绪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痛苦。
“是那些香水瓶！”沈清澜猛地转身，看向屏幕里的苏念，眼中布满了血丝，“她实验室里那些被打碎的香水瓶，根本就不是自杀前的宣泄！那是挣扎的痕迹，是有人要掩盖某种气味！还有她脖子上那道被认定为‘自缢’工具的丝巾，那根本不是她常用的系法！警方说证据不足，现场被破坏……可我知道，我知道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一定是被灭口的！”
这些话，她压抑在心底太久太久。姐姐沈清音，那个比她大五岁，从小就像小太阳一样照耀着她、保护着她的天才调香师，在三年前的一个雨夜，被发现在她自己的调香实验室里“自缢”身亡。现场一片狼藉，数个珍贵的香水样品被打碎，混合的香气浓烈得刺鼻。
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结论，除了沈清澜。
她不顾一切地从国外回来，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甚至联系上了曾经因某个案子有过接触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情报组织，用自己的能力和未来作为交换，换取了调查的支持和“沈清澜”这个完美的新身份。她要知道真相，她要让害死姐姐的人，付出代价。
所有的线索，在剥开层层迷雾后，都隐隐指向了庞大的顾氏集团，指向了一个名为“深渊”的神秘项目，以及那个站在权力顶端的男人——顾延州。
“澜澜，你冷静点。”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着好友痛苦的模样，心都要碎了，“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清音姐不是自杀。但正因如此，你才更要保护好自己。顾延州那个人，太危险了。他今天能给你发邀请函，明天可能就会把你查个底朝天！”
“我知道。”沈清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回沙发坐下，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周铭，就是顾延州那个特助，已经开始查我了。表面的履历他们挑不出毛病，但我担心他们迟早会查到‘姐姐’这条线。”
“那怎么办？”苏念紧张地问。
“我会小心的。”沈清澜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锐利，“顾延州现在对我更多的是好奇和利用。他需要我的能力来解决眼前的危机，并且想弄清楚我这个‘变数’的底细。在我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我是相对安全的。而且……”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似乎对‘姐姐’这个词有反应。我提到的时候，他的眼神有细微的变化。”
“你的意思是……”
“还不确定。但这条线，或许可以利用。”沈清澜的目光变得深沉，“我需要尽快进入顾氏，接触到核心信息。‘深渊’项目，还有姐姐生前最后接触的人……我必须找到证据。”
“你一定要万事小心！”苏念不放心地叮嘱，“那个顾延州，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你在他身边，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知道。”沈清澜轻轻点头，目光落在自己纤细却充满力量的手指上，“但这是最快，也是唯一能触及真相的途径。姐姐教我的，不只是拉人一把，还有……面对深渊时，要有凝视深渊的勇气。”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姐姐温柔而坚定的笑容，耳边回荡着姐姐常说的话：“澜澜，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坏，会把人推向深渊。但如果有一天，你站在了深渊边上，记住，不要做那个推人下去的人。如果力所能及，拉他一把。但如果……如果那深渊想要吞噬你，你也要有勇气，反过来凝视它，甚至……撕裂它！”
那时她还不完全明白这些话的含义，直到姐姐用生命为她诠释了后半句。
姐姐发现了足以致命的秘密，她被深渊凝视，甚至可能已经被吞噬。而现在，她沈清澜，要沿着姐姐走过的路，重新凝视回去，直到将那片黑暗彻底照亮。
“我会接受顾延州的邀请。”沈清澜做出了最终决定，语气平静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无论顾氏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要去闯一闯。”
她又和苏念聊了几句，确认了一些暗中调查的细节，便结束了通话。公寓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沈清澜独自坐在沙发上，许久没有动。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了温暖的橙色，却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寒意。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个精致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少量澄澈的琥珀色液体。
那是姐姐留下的最后一瓶“星辰之夜”原液。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瓶身，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来自过往的温暖和力量。
“姐姐，”她对着空气，轻声低语，像是承诺，又像是誓言，“你说的话，我一直记得。现在，我就要去凝视那片深渊了。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出真相，让你安息。”
她拧开瓶盖，一股清冷而深邃的香气弥漫开来，前调是带着露水的黑加仑叶，中调是静谧的玫瑰与淡淡的广藿香，尾调是沉稳的雪松和龙涎香。这香气，如同黑夜中骤然亮起的星辰，美丽，神秘，却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忧伤和决绝。
这香气，是姐姐存在的证明，也是她复仇路上，永不迷失的坐标。
夜色，再次降临。沈清澜将香水瓶紧紧握在手心，目光穿透玻璃，投向顾氏大厦所在的方向，眼神坚定如磐石。
她知道，从她决定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再无回头可能。而顾延州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此刻或许也正透过层层阻隔，凝视着她所在的方向。
一场围绕着秘密与真相的博弈，已然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