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发出如同银行金库般令人窒息的闷响。余则成被两名灰衣人几乎是扔在了一张铺着白色床单、冰冷如同手术台的床铺上。伤口受到震荡，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个新的囚室比之前的地下室“舒适”得多——大约十平米见方，四壁和天花板都是光滑的、泛着冷光的某种合金材质，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盏嵌入式的、散发着恒定白光的灯盘。房间一角有一个简易的洗手池和便溺器，除此之外，只有这张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臭氧混合的、毫无生气的气味。
绝对的隔绝，绝对的监控。
余则成蜷缩在床上，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意识的堤坝。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情报分析系统】在低功耗下艰难地维持着核心运算，如同在暴风雪中摇曳的烛火。
“教授”……“蜂鸟计划”……还有那个惊鸿一瞥、却带来莫名熟悉感的白色研究服背影……
“教授”的出现，打断了他被即刻清除的危机，但也将他拖入了更深的、未知的漩涡。这个“蜂鸟计划”显然比灰雀单纯获取“钥匙”的目标更加宏大，而自己，被定义为“计划需要”的“完整钥匙”。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看中的，不仅仅是他脑子里的情报和那枚金属片，更是他这个人本身？他的经历？他的身份？
还有那个背影……那丝微弱却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如同记忆深海中一闪而过的磷光，抓不住，却又真实存在。是谁？他在哪里见过？是总部培训班的某个教员？还是曾经擦肩而过的某个“不存在”的同志？亦或是……某个他以为早已牺牲在别处战线的人？
他试图调动【记忆强化】进行深度回溯，但重伤和极度疲惫严重影响了能力效果，只能得到一些模糊的、无法串联的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合金门再次无声滑开。“教授”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他已经脱去了外面的深蓝色中山装，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灰色马甲，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而深邃，手里拿着一个平板设备和一份纸质文件。
“感觉好些了吗，余则成同志？”“教授”的语气依旧带着那种令人不适的“亲和”，他在床边的合金椅子上坐下，将平板和设备放在一旁。
余则成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教授”不以为意，笑了笑：“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不信任。这很正常。毕竟，我们之前的‘接待’方式，确实有些……粗暴。”他推了推眼镜，“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们和目标，在清除‘鼹鼠’这一点上，是高度一致的。甚至可以说，我们为此筹备、潜伏、等待的时间，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长。”
他拿起那份纸质文件，递到余则成面前。文件的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用蓝色墨水绘制的、极其简洁的蜂鸟图案。
“这是‘蜂鸟计划’的概述，当然，是你能接触到的部分。”“教授”示意他打开，“看过之后，或许你能更理解我们的立场，以及……你为什么如此重要。”
余则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文件。入手很薄，只有寥寥几页。他翻开第一页，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瞳孔骤然收缩！
文件开头，赫然提到了几个他绝未想到会在此处看到的名字和代号！
“……鉴于‘毒蝎’小组在上海的活跃，以及其对汪伪特工总部（76号）的持续渗透，为配合其在‘死间计划’后期的行动，并应对可能出现的极端情况（如计划泄露，核心成员暴露），‘蜂鸟’于民国32年秋启动预备案，代号‘惊蛰’……”
“毒蝎”！明楼在上海领导的小组代号！“死间计划”！那个以明台为诱饵、牺牲了无数同志、最终重创76号的惨烈计划！这个“蜂鸟”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存在，并且为之准备了“预备案”？！
他强压住心中的惊骇，继续往下看。
“……‘悬崖’行动失败，周乙同志暴露牺牲于哈尔滨，其生前传递出的关于关东军特务机关与总部内部某些人员存在异常资金往来的线索中断。‘蜂鸟’启动紧急追查程序，代号‘融冰’，该程序发现资金流向与‘影子计划’前期筹备存在时间及账户关联……”
周乙！《悬崖》中那个潜伏在伪满警察厅、最终壮烈牺牲的优秀特工！他的牺牲，竟然也和“影子计划”、“鼹鼠”有关联？！
余则成的手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仿佛触碰到了一个横跨多年、遍布全国的巨大阴谋网络的边缘！这个“蜂鸟计划”，似乎是一个隐藏在更深处的、旨在连接并应对各个战场突发危机的秘密协调与反击机制！而“影子计划”和“鼹鼠”，则是这个网络内部滋生的、最为致命的毒瘤！
他快速翻阅着后面的内容。文件提及了多次看似孤立的事件，如军统上海站某次不明原因的泄密，中统对地下党某个关键交通站的精准破坏，甚至提到了早年“磷火”案（《伪装者》中明镜牺牲的案子）背后一些未被深究的疑点……所有这些事件的背后，都隐约指向一条若隐若现的、连接着总部高层的黑手。
文件的最后，是一段用加粗字体标注的结论：
“综合多方情报研判，‘影子计划’核心目标为：在关键历史节点，通过内部破坏与外部策应，彻底瘫痪我方在核心城市及关键领域的情报网络，并扶植其代理人上台。‘鼹鼠’为该计划在总部内部的最高级别执行人与保护伞，其身份隐藏极深，权限极高。高占龙同志（代号‘佛龛’）因偶然机会获悉部分真相，遭灭口。其所遗留之‘钥匙’，为揭露‘鼹鼠’身份、挫败‘影子计划’之唯一希望。”
余则成缓缓合上文件，胸口剧烈起伏。信息量太大，冲击太强！如果他看到的这些是真的，那么“鼹鼠”的危害，远不止于个人贪腐或内部倾轧，而是关乎整个情报战线存亡的惊天阴谋！
“现在，你明白了吗？”“教授”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沉重，“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一个派系，而是一个寄生在躯体内部、企图从根子上瓦解我们的毒瘤。高占龙是勇士，吕宗方是，周乙是，无数牺牲在明处暗处的同志都是。而现在，接力棒，阴差阳错地，传到了你的手上。”
余则成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教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蜂鸟’隶属于谁？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
“教授”微微叹了口气：“我们不属于任何明面上的机构。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群意识到危机存在、自发集结起来的‘清道夫’。我们的成员，来自各个领域，有些甚至是你想象不到的位置。我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最坏的情况发生前，找到并清除‘影子’和‘鼹鼠’。”
他指了指余则成手中的文件：“这些信息，是用血的代价换来的。我们相信高占龙的判断，也相信吕宗方选择你的眼光。余则成同志，我们需要你，不仅仅是那把‘钥匙’，更需要你的智慧和勇气，来完成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余则成沉默着。对方的说法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悲壮的正义感。但他内心深处那根警惕的弦，依旧紧绷。这一切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个精心编织的故事。灰雀的冷酷，“教授”的“坦诚”，那个神秘的背影……太多的疑点无法解释。
“那个穿白色研究服的人，是谁？”余则成突然问道，目光紧紧盯着“教授”的反应。
“教授”脸上的笑容似乎僵硬了零点一秒，随即恢复自然：“一位技术支持人员。负责分析你带来的‘钥匙’和一些其他技术问题。怎么，你认识？”
余则成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异常。他在撒谎。
“只是觉得有点眼熟。”余则成淡淡地说，不再追问。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教授”似乎松了口气，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养好伤。具体如何取回c7K3内的证据，我们需要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这需要你的全力配合。”
他拿起平板设备，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对了，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计划的保密，在行动开始前，恐怕需要暂时限制你的自由。希望你能理解。”
合金门再次无声关闭。
余则成独自坐在冰冷的床上，看着手中那份印着蜂鸟图案的文件，心情无比复杂。
“蜂鸟计划”……“影子计划”……“鼹鼠”……明楼……周乙……
这些原本似乎遥不可及的名字和事件，此刻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交织在一起，而他自己，正被推向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教授”的话能信几分？那个白色研究服的背影到底是谁？“蜂鸟”真的如他们所说，是隐藏在暗处的“清道夫”吗？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布满镜子的迷宫，每一个方向都可能是出口，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他缓缓躺下，闭上眼睛。系统界面在识海中黯淡地闪烁着。
无论如何，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弄清楚真相。为了那些牺牲的人，也为了他自己。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即将被疲惫拖入睡眠时，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突然在【记忆强化】的辅助下，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在青浦培训班时期，一次极其隐秘的、关于特殊潜伏人员识别与联络的补充课程。授课的是一位从未透露姓名、气质冷峻的中年教官。他在讲解到最高级别的“沉睡者”唤醒机制时，曾经提到过一个极其罕见的案例，关于一位代号“牧鱼人”的王牌特工，如何在身份彻底暴露、所有人都认为其必死无疑的情况下，通过一种近乎不可能的“假死”手段，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转入更深层次的潜伏，等待唯一且特殊的唤醒指令……
而那位教官描述“牧鱼人”的体貌特征时，似乎提到过……略显佝偻的背影，以及……常年与化学试剂打交道导致的手指轻微变形？
余则成猛地睁开眼，睡意全无！
那个白色研究服的背影……那丝熟悉感……难道……
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