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械所的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和焦炭混合的刺鼻味道。
这种味道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折磨。
但对于沈知微而言,这是香水。
是这世上最令人安心的芬芳。
她蹲在地上,那身短打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活像只刚钻过烟囱的花猫。
手里捧着那个刚完工的“连环雷”核心部件。
手很稳。
哪怕指尖上全是细碎的伤口,哪怕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掉的火药渣。
也没有一丝颤抖。
“咔哒。”
最后一道保险销卡入位。
清脆。
悦耳。
像是某种精密乐器的尾音。
沈知微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坐在那堆废铁渣子里。
成了。
这东西只要埋下去,别说是马,就算是铁浮屠,也能给炸上天。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湿布巾。
“擦擦。”
赵十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没带那股子平日里的戏谑,反而透着一股子难得的温存。
沈知微没接。
她还在盯着手里的铁疙瘩,脑子里还在复盘刚才的组装步骤,生怕有一丝疏漏。
“数据……没问题。”
“引信延迟……三息。”
“杀伤半径……五丈。”
她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逻辑世界里。
赵十郎笑了。
他蹲下身,没管那只脏兮兮的手,直接拿着布巾,按在了沈知微的脸上。
动作不轻。
带着点惩罚的意味。
把她脸上那几道黑灰用力擦掉,露出了底下白皙却透着疲惫的肌肤。
“四嫂。”
“醒醒。”
“这不是只有数据的世界。”
“这是人间。”
沈知微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一颤。
她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后背撞在了冰冷的工作台上。
抬头。
正好撞进赵十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头没有嘲笑。
只有一种让她心跳加速的……认可。
“做得很漂亮。”
赵十郎把布巾扔在一边,伸手拿过那个铁疙瘩,在手里掂了掂。
“这东西,比我想象的还要狠。”
“四嫂这双手,不仅能绣花。”
“还能送人下地狱。”
沈知微的脸有些发烫。
不是因为羞涩。
而是因为这种赤裸裸的、对于她“破坏力”的赞赏。
在赵家,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没人夸她这种本事。
他们只觉得她是个怪胎。
是个只会摆弄奇技淫巧的疯女人。
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他把她的疯,当成了宝。
“还要做多少?”
沈知微问。
声音有些哑,喉咙里像是吞了把沙子。
“够了。”
赵十郎摇头。
他从怀里掏出那壶还没喝完的酒,仰头灌了一口。
然后。
递给她。
“今晚不做了。”
“歇着。”
“机器都要上油,何况是人。”
沈知微看着那个酒壶。
壶嘴上还沾着他的水渍。
她犹豫了一瞬。
接过来。
学着他的样子,仰头便灌。
咳咳咳!
烈酒入喉,像是一团火线烧进了胃里。
呛得她眼泪直流,苍白的脸上瞬间泛起两团酡红。
“慢点。”
赵十郎伸手拍着她的后背。
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过来,烫得吓人。
【叮!沈知微好感度+4!当前好感度:72!】
【系统提示:理智的堤坝被烈酒与认可冲垮,她在你身上找到了灵魂的共鸣。】
【恭喜宿主!四嫂好感度突破70)!】
【奖励专属大礼包:旷世奇书《天工开物》(全卷·精注版)!】
【说明:此书包含农业、手工业、冶炼、兵器、火药等一百三十余项超越时代的技术详解。对于沈知微而言,这就是通往神域的钥匙。】
赵十郎的手顿了一下。
《天工开物》。
系统这回可是下了血本。
这哪里是一本书。
这是整个工业文明的种子。
有了这玩意儿,再加上沈知微这个人形处理器,赵家堡的科技树能直接攀到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前夜。
“四嫂。”
赵十郎的声音低沉下来。
带着一股子诱惑。
像是伊甸园里的蛇。
“想不想看点……更厉害的东西?”
沈知微还在咳嗽,闻言抬起头,那双被烈酒熏得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迷茫。
“什么?”
赵十郎手腕一翻。
一套厚厚的线装书凭空出现在掌心。
封面上四个大字,铁画银钩。
《天工开物》。
“这是……”
沈知微的目光落在书名上。
那一瞬间。
她不咳了。
酒也醒了。
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作为天机阁的传人,她有着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这本书。
在发光。
在散发着一种让她灵魂都在战栗的吸引力。
“拿去。”
赵十郎把书塞进她怀里。
“这里面,有你要的答案。”
“有比震天雷更狠的火药配方。”
“有能炼出百炼钢的高炉图纸。”
“还有……”
赵十郎凑近她,鼻尖几乎蹭到了她的脸颊。
“还有我想让你帮我造的……未来。”
沈知微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仅仅是扫了一眼那个关于“炼气成钢”的注脚。
她的呼吸就停滞了。
天才的想法。
颠覆性的理论。
这书里记载的东西,如果流传出去,足以让整个天下的工匠都疯魔。
“这……这是哪来的?”
沈知微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赵十郎。
手里紧紧攥着那本书,指节发白,像是抓着自己的命。
“你……到底是谁?”
“怎么会有这种神书?”
“我是谁不重要。”
赵十郎没退。
反而更进一步。
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把她困在工作台的一角。
侵略性十足。
“重要的是。”
“这本书,现在是你的了。”
“算是……”
他低下头,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聘礼?”
轰!
沈知微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聘礼?
这两个字,对于她这种把一辈子都献给了冷冰冰机扩的女人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比那震天雷还要大。
她看着赵十郎。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看着那双写满了占有欲的眼睛。
心跳乱了。
彻底乱了。
数据分析失效。
逻辑模块崩溃。
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该怎么计算当下的最优解。
“我……我……”
沈知微结巴了。
平日里那个冷静理智的女科学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女人。
她突然把书往怀里一抱。
像是抱着刚出生的孩子。
然后。
猛地一低头,从赵十郎的手臂下方钻了出去。
跑了。
动作一点都不优雅,甚至还绊了一下门槛,差点摔个狗吃屎。
但她没停。
抱着书,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夜色里。
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来的、带着颤音的话。
“我……我去研究一下!”
赵十郎站在原地。
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嘴角抽了抽。
“跑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摸了摸下巴,有些好笑。
这理工娘,平日里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脸皮这么薄。
才一句调戏就受不了了?
那以后要是真到了那一步……
岂不是要当场死机?
“算了。”
赵十郎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累。
这几天连轴转,铁打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
既然四嫂跑了,那今晚这“技术交流”是没戏了。
正好。
回去洗个澡,睡个安稳觉。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回到后院。
赵十郎没叫人。
自己去井边打了两桶冷水。
哗啦。
冰冷的水兜头浇下。
带走了身上的汗渍,也带走了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硫磺味。
爽。
赵十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看着头顶那轮清冷的月亮。
心里盘算着。
瓮城已经修得差不多了。
震天雷也备足了。
那三门红衣大炮也保养好了。
这幽州城,现在就是个张开了嘴的怪兽。
就等着王甫那个老东西,把那什么狗屁监军送进来。
“刘瑾……”
赵十郎咀嚼着这个名字。
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这阉人若是真敢来。
那就别想完整地回去。
剥皮揎草?
哼。
老子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物理超度”。
擦干身子。
换上一身干净的中衣。
赵十郎推门进屋。
屋里没点灯。
黑漆漆的。
苏宛月不在。
这几天忙着筹措粮草和安抚百姓,这位大嫂比他还忙,估计这会儿还在前厅的账房里趴着。
赵十郎也没在意。
走到床边,把自己往床上一扔。
舒服。
被褥上还残留着苏宛月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香。
闻着这味道,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笃笃笃。”
敲门声。
很轻。
很有节奏。
不像是冯远才那种死了爹娘的急促。
也不像是楚红袖那种要拆门的暴力。
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的试探。
还有……
一丝犹豫。
赵十郎睁开眼。
眼底的睡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警觉。
这么晚了。
谁?
在这郡守府后院,能这时候来敲他门的,没几个。
“谁?”
他问了一声。
手已经摸到了枕头底下的短刀。
“十郎……”
门外传来一个女声。
温婉。
柔和。
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是五嫂,宋清辞。
赵十郎愣了一下。
手从刀柄上移开。
五嫂?
这位才女平日里最讲究礼法,别说是深夜造访小叔子的卧房,就是白天见面,都要隔着三尺远行礼。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进。”
赵十郎坐起身,靠在床头。
没下床。
也没点灯。
就这么隐在黑暗里。
门被推开一条缝。
月光顺着缝隙挤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带。
宋清辞站在门口。
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那张清秀的脸。
她穿了一身素白的长裙,外面披着件淡青色的披风。
头发没像平日里那样梳得一丝不苟,而是随意地挽了个髻,插了根木簪。
整个人看上去。
少了几分夫子的严谨。
多了几分……
夜色下的柔弱。
她没敢进。
就站在门槛外,低着头,似乎在跟自己的羞耻心做斗争。
“五嫂?”
赵十郎看着她这副模样,觉得有趣。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这来赏月?”
“还是说……”
“那帮小崽子的书背不出来,你要找我告状?”
宋清辞的脸红了。
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抬脚。
跨过了那道门槛。
反手。
关上了门。
屋里重新陷入黑暗。
只有她手里那盏灯,成了唯一的光源。
她把灯放在桌上。
双手绞着手帕,站在离床五步远的地方。
那是她心里的安全距离。
“十郎莫要取笑。”
宋清辞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还是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
“嫂嫂深夜前来,实属……无奈。”
“是有事相商。”
“无奈?”
赵十郎挑眉。
“什么事能让五嫂无奈到把礼义廉耻都抛在脑后了?”
他这话有些刻薄。
但也是试探。
他想看看,这位把规矩看得比命还重的五嫂,到底是为了什么破戒。
宋清辞身子晃了一下。
显然是被这话刺到了。
但她没退。
反而抬起头,直视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身影。
“是……七妹。”
“七妹?”
赵十郎眯起眼。
阮拂云。
那个妖精。
“七妹她……”
宋清辞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