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灵巧翻飞,那抹曾缚于桃木剑身的红绸便如活蛇般被悄然解下。
鬼差扭曲了空间,却扭曲不了系在人心中的执念。
祁诀手腕一抖,红绸已如一道血色闪电,精准地缠绕在引路灯笼的竹竿之上,死死打了个结。
他口中念念有词,音节低沉而古奥,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奇异的镇定之力。
那不是杀伐之咒,而是【静心咒】。
一缕缕肉眼难辨的阳气顺着他的指尖,被强行注入红绸之中。
原本普通的布料,瞬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夜风中微微泛起一层几乎不可见的宝光。
下一刻,祁诀手臂猛然发力,将灯笼在身前高速挥舞起来!
灯笼的烛火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橙黄色的残影,普通人看来只会觉得眼花缭乱。
但在祁诀精妙的控制下,这高速摆动的光源利用了“视觉滞留”的原理,在黑暗的幕布上,硬生生用光影写出了两个大字——往生!
这两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在寂静的阴间山道上炸响。
“嗡——”
山林深处,无数沉寂的意念被瞬间惊醒。
那两个字蕴含的阳气与符意,对于这些迷失的游魂而言,不啻于沙漠中的甘泉,黑夜里的灯塔!
刹那间,林间的黑暗被点亮了。
一点,两点,百点,千点……
无数青白色的光点从树后、石下、草丛中缓缓浮现,它们是山中死去却不得往生的孤魂野鬼。
此刻,它们仿佛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又如扑火的飞蛾,纷纷朝着那盏写着“往生”二字的灯笼汇聚而来。
夜色下,一条由无数魂火组成的溪流,正浩浩荡荡地涌向送葬的队伍。
“放肆!”
抬棺的四煞同时发出雷霆般的怒喝。
他们感受到了秩序被挑衅的狂怒。
“非送葬者,不得近棺!”
“咚!”
四根沉重的铁杠猛地砸在地上,坚硬的山石瞬间龟裂,蛛网般的缝隙中,浓郁的黑气如墨汁般喷涌而出,形成一道道扭曲的屏障,试图将那漫山遍野的游魂驱散。
黑气阴寒刺骨,所到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
然而,就在这时,祁诀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举动。
他突然高举起灯笼,手臂一转,竟将那团唯一的光源,直直投向了队伍末尾的阿聋!
光束穿透黑暗,精准地照亮了阿聋那张茫然又安静的脸。
“他听不见阴魂的低语,却看得见希望的光!”祁诀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沈微和直播间所有观众的耳中。
就在刚才,他开启【灵视】,扫过每一个人,惊骇地发现,唯有这个天生聋哑的少年,身上不存在丝毫“罪孽共鸣”的特质!
这意味着,阴间的种种规则、鬼魅的窃窃私语,对他完全无效。
他是一张白纸,是这趟浑水中最稳定、最纯粹的持灯人!
没有丝毫犹豫,祁诀一个箭步冲到阿聋身前,不由分说地将那沉甸甸的引路灯笼塞进了他怀里。
“拿着,别回头,往前走!”
阿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当他看到祁诀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及手中灯笼传来的、驱散了所有不安的温暖时,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灯杆,木然地点了点头。
而祁诀,则在交出灯笼的瞬间,身形一闪,退至黑棺之侧。
他左手并指如剑,右手紧握桃木剑柄,口中咒言再变,这一次,是【净心咒】!
“嗡鸣——”
随着咒语声响起,他体内积攒的功德之力毫无保留地灌入桃木剑中。
剑身之上,原本内敛的金光瞬间爆发,不再是单纯的光芒,而是化作一张巨大、繁复、由无数金色符文编织而成的光网,猛地朝四周罩下!
这金光之网并未攻击任何一个游魂,反而温柔地将它们与整个送葬队列连接在了一起。
刹那间,奇景诞生了!
以阿聋手中的灯笼为龙头,以黑棺为龙身,以蜿蜒的送葬队伍和无数追随的游魂为龙鳞,一条由灵体与活人共同组成的“灵光长龙”,在这阴森的山道上赫然成形!
“我明白了!”队伍中的沈微倒吸一口凉气,美眸中满是震撼,“他……他在用这满山的游魂,布下了一座‘替罪灯阵’!鬼差要找的是送葬队伍,可现在,谁才是真正的送葬者?!”
队伍在阿聋的引领下,继续坚定地向下走去。
四煞的愤怒几乎要凝为实质,他们身上的黑气翻涌得更加厉害。
但更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是,这个从头到尾没有回过一次头、没有报过一次名的年轻人,却仿佛在自己家里散步一般,总能在关键时刻,以毫厘之差避开所有他们布下的必死陷阱。
更可怕的是,那条“灵光长龙”不仅没有被冲散,反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游魂加入。
到后来,那些游魂竟自发地伸出虚幻的手,默默地托在了黑棺的四个棺角之下,与四煞一同抬棺前行。
万灵共行,幽冥开道!
天际之上,星轨似乎都为这从未有过的奇观而缓缓转动,仿佛三界六道,都在共同见证这一场诡异而又神圣的送葬。
直播间的弹幕早已彻底疯了。
“我的天!这是什么场面!佛门金身渡厄也不过如此吧!”
“他走的不是寻常道士的路子,这悲悯众生,引万魂同行的气魄……此子行的是地藏道啊!”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祁诀,嘴角却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
他知道,四煞那滔天的怒火之下,埋藏的并非“执法”的执念,而是千万年来,无人肯与他们同行,无人能懂他们悲苦的……孤寂。
终于,前方水声潺潺,阴冷的雾气扑面而来,冥河渡口,到了。
队伍停下脚步。
四煞猛地将棺材顿在地上,齐齐转向祁诀和阿聋,发出了一声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低喝:“持灯者——报上名来!”
这是最后的规则,也是最致命的规则。
在冥河渡口回答鬼差的问话,说的任何名字都会被记录在案,从此与此间因果纠缠不休。
阿聋抱着灯笼,茫然地看着他们,因为听不见,他紧闭着嘴,一个字也未说,竟无意中避开了这个必死之局。
然而,祁诀却动了。
他猛地双膝跪地,朝着黑棺,朝着四煞,朝着这片幽冥,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力竭地喊道:“我名……无名!”
话音未落,他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黄纸,趁四煞因他这惊天之举而愣住的刹那,一把将纸塞进了棺材的缝隙之中!
那是一封“赎罪书”。
上面没有忏悔,没有祷告,而是用朱砂密密麻麻地列着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账目——正是四煞生前在码头做苦力时,被无良监工克扣、侵吞的每一笔工钱!
这是他昨夜,从那会所老龟公浑浊的记忆深处,强行读取出的,被尘封了百年的真相!
四煞的动作,骤然停滞了。
他们身上翻涌的黑气,也如同被掐住脖颈般瞬间凝固。
死寂中,麻布斗笠之下,传来了压抑了千百年,痛苦到极致的抽泣声。
河岸边,一直如雕塑般静立的渡娘,终于动了。
她划着一叶扁舟缓缓靠岸,那只独眼之中倒映着昏黄的灯火,声音沙哑而空洞:“棺中魂,无名无姓,如何渡?”
祁诀缓缓站起身,抬起手,掌心凭空出现了一张泛着淡淡金光的凭证。
那是他用海量的直播积分,在系统商城兑换的续命之物——“阳寿凭证”。
他看也未看,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以阳寿为资,代其赎罪。”
【警告!
此行为将导致宿主现实中的躯体机能提前衰竭,生命力大幅流失,是否确认?】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祁诀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反正,我早就该死了。”
他屈指一弹,那张价值连城的“阳寿凭证”便化作一道流光,投入漆黑的冥河之中,没有溅起一丝水花,只留下一圈微光,便彻底沉没。
渡娘那只独眼中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她点了点头,手中的船桨在水面轻轻一点。
哗啦——
平静的冥河,竟从中间裂开一道无声的通道,直通对岸。
而岸上,那四个高大恐怖的身影,竟齐刷刷地朝着祁诀跪了下去。
他们将一枚通体漆黑、刻着古朴篆文的腰牌郑重地放在了黑棺之上。
“恩公,此物可免阴司律法……一次。”
祁诀收下腰牌,感受着上面冰冷的触感和其中蕴含的规则之力,眸光幽深如渊。
冥河之上,通道已开,黑棺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自动朝着渡船平稳地滑了过去,最终“咚”的一声,落在了船舱正中。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然而,船头的渡娘,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船桨。
她那只独眼死死盯着空无一人的船板,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周围的阴风,在这一刻,彻底停了。
一片死寂中,她那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幽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