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逆行的黑色流星,挟裹着焚尽自身的狂暴意志,狠狠撞向镜心深处!
然而,就在即将触及那片模糊黑暗的瞬间,一朵无中生有的琉璃莲台悄然绽放,层层叠叠的晶莹花瓣将那僧影护在中央。
铿然一响!
无数黑金玉牒的碎片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又坚不可摧的神壁,被悉数弹开,蕴含其中的毁灭之力瞬间消弭于无形。
那琉璃莲台光华流转,圣洁庄严,仿佛世间一切罪孽与决绝在它面前,都不过是蚍蜉撼树。
祁诀闷哼一声,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顺着冥冥中的联系倒灌而回,胸口剧痛,气血翻涌。
就在这时,一道干涩、苍老的声音从镜渊的裂缝中响起。
一只枯槁如鸡爪般的手掌扒住了镜面边缘,紧接着,一个身形佝偻、满脸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老者,艰难地从镜与现实的夹缝中爬了出来。
他手中紧紧攥着半片锈迹斑斑的古老铜镜,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祁诀。
“此界有三律。”老镜匠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一曰‘见相生相’。你所见,你所想,皆会化为真实之相。二曰‘信者成真’。万千生灵的信念,是此界最稳固的法则,他们信你是圣人,你便拥有圣人之基;他们信你是魔头,你便会被打入魔道。三曰,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抚过那半片铜镜的锋利断口:“破相者,必先自毁其形。”
老镜匠的目光穿透了祁诀的身躯,仿佛看到了他体内那股与功德截然相反的罪孽之力:“无相无形,无欲无求,它的‘相’,便是由所有人的‘至善’信念凝聚而成。你要破这至善无相,就必须先让他,也让所有人觉得——你,已堕入魔道,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祁诀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前衣襟下那枚滚烫的罪念符纸,感受着其中积压的、足以让任何修行者魂飞魄散的怨憎。
随即,他嘴角咧开一抹森然而惨烈的笑意。
“我早就是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伸手,将散落在地上的几枚黑金玉牒残片狠狠插入脚下的镜面大地!
他没有再试图攻击,而是盘膝坐下,将那枚罪念符纸按在眉心。
下一刻,他竟以这罪念为引,反向催动体内那浩瀚如海的功德金光!
功德本是净化,是救赎,是天地间最纯净的力量。
可此刻在罪念的牵引下,那璀璨的金光竟开始变得浑浊,一丝丝、一缕缕的灰色从金色中渗透出来,宛如净土之上滋生出最污秽的毒沼。
这不是净化,这是污染!
是以自身最神圣的根基,去浇灌最邪恶的果实!
三界直播间内,所有关注着这一战的玩家和观众都惊呆了。
祁诀却在此时,猛然抬头,对着虚空,对着那无尽的镜壁,对着所有注视着他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宣告:
“我救那些鬼魂,从来不是为了他们能够安息,我是为了他们家属的打赏!我为亡魂点灯引路,也不是为了照亮他们的轮回,我是为了直播间的人气和热度!”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功德,为了名声,为了让你们所有人都像傻子一样崇拜我!”
石破天惊!
话音落下的瞬间,三界弹幕瞬间爆炸!
“他疯了?!”
“这……这不是真的……祁神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人设崩了?不,他终于承认了!我就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完美的圣人!”
“骗子!他一直在骗我们!”
哗然声中,那条“信者成真”的法则被瞬间引动。
无数观众心中那“圣父”的形象开始动摇、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伪善者”的阴暗投射。
镜渊壁上,光影扭曲,竟以他们的信念为材料,凭空生成了一尊新的祁诀!
那是一个身穿黑袍的祁诀,面容与他一般无二,嘴角却挂着一抹虚伪至极的微笑,手中同样捧着黑金玉牒,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用功德伪装起来的腥臭气息。
这,正是玩家心中“圣父人设”崩塌后,所凝聚出的阴暗面!
“哈哈……哈哈哈哈!”镜心深处,那无相僧影发出了畅快淋漓的大笑,“终于……你终于承认了你的本相!善的躯壳,藏着贪婪的灵魂!这才是你,这才是众生!”
随着他的笑声,那些被弹开的黑金玉牒碎片重新汇聚,化作一道黑金流光,竟主动与那“黑袍祁诀”融为一体!
黑袍祁诀的身形瞬间凝实,手中的玉牒化作一朵盛开的金莲,他口中诵念着慈悲的佛号,双眼之中,却缓缓流下两行鲜红的血泪。
一个手持金莲、口诵佛号、眼角流血的“伪圣之相”,诞生了!
另一边,被祁诀琴音所伤的影微也恢复了镇定,她摇动手中魂铃,发出清脆而恶毒的笑声:“看啊!大家快看啊!他终于撕下了自己伪善的面具,露出了贪婪的本来面目!”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祁诀已经彻底堕落,即将被自己的阴暗面吞噬时,他却做出了一个让天地都为之失声的动作。
他,跪下了。
祁诀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镜面上,竟对着那个由自己阴暗面所化的“黑袍祁诀”,匍匐在地,用一种近乎癫狂的嘶哑声音,泣血哀求:
“您才是真正的‘善’!您看得如此通透,活得如此纯粹!求您……求您收我为徒!让我也当一个像您一样,只为自己的、纯粹的‘善人’吧!”
说着,他竟主动伸出颤抖的双手,抓起那黑袍祁诀的脚,狠狠地按在了自己的头顶之上!
这一跪,这一拜,这一辱!
这已经不是自毁其形,这是在践踏自己的神格!
彻底违背了所有人心中那个孤高、正直、宁死不屈的“圣父”人选!
瞬间,整个镜渊的规则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紊乱和崩坏!
“你……你竟敢以‘自辱’来破‘信者成真’?!”爬出镜缝的老镜匠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呼。
他终于明白了祁诀的疯狂计划!
当一个被信仰的形象,主动、彻底地、毫无尊严地践踏自身的神格时,那股庞大的信仰之力便会无所适从,最终化为最恐怖的反噬!
信仰你为圣,你却自甘为狗!
这股力量便会反过来,撕碎你这个虚假的“圣”!
“啊——!”
那尊刚刚成型、不可一世的“黑袍祁诀”发出了痛苦的嘶吼,他的面容开始扭曲,身上那件由功德伪装的黑袍寸寸碎裂,手中的金莲也布满了裂痕。
那股创造了他的信念之力,正在疯狂地撕扯他,毁灭他!
“竖子!你敢!”镜心深处的无相终于动了真怒,他的声音化作滚滚雷音,震得整个镜渊都在颤抖,“你竟敢如此亵渎‘善’的纯粹!”
祁诀缓缓抬起头,任由黑袍祁诀的脚踩在自己头顶,他的脸上血泪纵横,笑容却比哭更难看:“我……我从来就不纯粹……我也从未想过要纯粹……”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正因为我不够纯粹,所以我每天都会挣扎,会痛苦,会怀疑……但也正因为如此,”祁诀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镜心,“我还能选择,明天,要不要继续行善!”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即将崩碎的黑金玉牒猛然爆发出最后的光芒!
罪念与功德,污染与纯净,在这极致的对冲与矛盾中,并未相互抵消,反而逆向相生,化作了一道既非金、亦非黑,而是混混沌沌的灰金色光流!
这道光流没有目标,却仿佛被祁诀那不屈的意志所引动,撕裂空间,悍然轰向那朵守护着无相的琉璃莲台!
轰——!!!
莲台首次剧烈震动,圣洁的琉璃光华上,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光芒闪烁间,无相的本体轮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那是一尊宝相庄严、却没有面容的菩萨,而祂的心口,赫然插着半截破碎的古镜!
祁诀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泪,缓缓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却站得笔直。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问祂,也像是在问自己:“你说我伪善……可你呢?为了你那份不容瑕疵的‘纯粹的善’,就把所有在泥潭里挣扎、不够好的人,全都关进这冰冷的镜子里?”
他举起手中仅剩的一片玉牒残片,锋刃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这一刀,我不为自己劈——”
“我为所有‘不够好’,却还想变得更好的人劈!”
灰金色的光流仿佛得到了最终的指令,轰然汇聚,化作一道开天辟地的光柱,再次撞向那剧烈震动的琉璃莲台!
巨响声中,整个镜渊世界都为之崩裂一角!
远在现实世界,那盏始终沉寂的沈微心灯,灯芯处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仿佛有了微弱的回应。
而在那撞击的核心,坚不可摧的琉璃莲台之上,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死寂。
风暴过后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的光芒都收敛入那道缝隙之中,仿佛被一个无底的黑洞所吞噬。
紧接着,一股比先前任何时刻都要古老、都要浩瀚、都要……悲悯的气息,从那道缝隙中,缓缓地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