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冲天,将残破的戏台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炬,瞬间撕裂了笼罩在废墟之上的阴沉夜色。
沈微立于火光之前,身姿笔挺如剑,声音清越,盖过了木料燃烧的噼啪爆响,传遍了这片死寂的废墟。
“今日焚台,不为苟活逃离,只为用这火光,照一照究竟是‘谁在看’!”
话音未落,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神秘的力量,光芒骤然暴涨。
火光不再是单纯的橘红,而是扭曲成一种诡异的、能够穿透虚妄的色彩。
刹那间,废墟上空,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暗中,竟凭空映出无数张或悲或怒、或痴或怨的扭曲面孔!
这些面孔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仿佛从另一个维度投射而来的观众。
他们的眼神空洞而执着,正是他们无穷无尽的执念,构成了这轮回戏台赖以运转的根基。
一直以来只会机械叫好的“叫好鬼”,此刻就站在火海边缘,灼热的气浪吹拂着他虚幻的衣袍。
他第一次转过头,看向沈微和祁诀,空洞的眼眶里流淌出两行黑色的泪,声音嘶哑而绝望,像是从万丈深渊下传来:“我们……不是观众,我们是柴。”
他抬起那只枯槁的手,指向深不见底的虚空,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恨意,“他们,用我们的不甘、我们的血泪、我们的恨,去喂养这该死的规则,让我们永世不得超生,只能一遍遍看着别人演我们的悲剧!”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身形再也无法维持,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瞬间崩解成漫天灰烬,被卷入冲天的火光之中,再无踪迹。
就在此时,祁诀身侧,一直沉默的花小楼手中折扇轻轻一摇,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低声呢喃,与其说给祁诀听,不如说是对自己起誓:“哥哥,以前总是你护着我。这一次,换我护你。”
话音刚落,她的幻影之身竟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将祁诀牢牢护在其中。
几乎在同一时刻,祁诀腰间佩剑的剑穗上,一缕不起眼的黑烟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黑烟在地上盘旋、凝聚,迅速拉长,最终化作一个没有五官、通体漆黑的人形傀儡。
它双目空洞无神,动作却快如鬼魅,手中竟捧着一卷被烧得焦黑的竹简。
这傀儡的目标,正是祁诀!
然而,沈微的目光早已锁定它。
从叫好鬼自焚的那一刻起,她就察觉到了一股更深沉、更恶意的窥探。
她指尖翻飞,以灵力为墨,虚空为纸,早已布下了一道【律令摹写】构成的“愿力陷阱”。
这陷阱无形无迹,却与焚台的火焰连为一体,其规则简单而霸道:凡是心怀恶意靠近火源者,必将被火焰引燃自身最深的执念,反噬其身!
黑烟傀儡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了陷阱范围。
“滋啦——”
一声刺耳的轻响,仿佛烙铁烫入血肉。
傀儡全身猛地一颤,体表的黑烟剧烈翻滚,无数痛苦的记忆碎片在其中闪现。
它抱头嘶吼,那无尽的怨念和痛苦被陷阱彻底引爆,让它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手中那卷焦黑的竹简,也随之脱手飞出。
就是现在!
祁诀虽“盲”,但他的听觉、他的感知,早已在废墟中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风声、火声、傀儡的嘶吼声,竹简破空的轨迹,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脚下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跃起,手中桃木剑精准无比地一挑,稳稳地将那卷竹简挑在了剑尖上。
竹简入手刹那,祁诀怀中用以镇压反噬之力的玉牒猛然一震!
一股源自远古、充满了血腥与背叛的气息从竹简残片中渗透出来,与玉牒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这,正是地府当年为了掩盖真相,篡改“第一任判官之死”的原始记录残片!
“你们……不该看!”
痛苦扭曲的傀儡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身体开始急剧膨胀,竟是打算自爆,将这唯一的证据彻底抹去。
“不该看?”祁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血迹未干的脸上,笑容显得恣意而嘲讽。
他手腕一转,将一股纯粹的罪念之力通过桃木剑反向注入傀儡体内,口中冷冷吐出四个字:“因果嫁接!”
他嫁接过去的,正是他自身背负的、最沉重的“伪善”之罪。
“你说我不该看?那你呢?你自以为是规则的执行者,却不过是别人眼中一件用完即弃的‘工具’!”
这股罪念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傀儡尘封已久的意识。
它的动作猛然一滞,膨胀的身体也停了下来。
空洞的眼眶中,竟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
它曾是地府的一名小吏,只因无意中记录下了判官被围杀的真相,便被灭口,魂魄被炼制成了专门清除“错误数据”的傀儡清道夫。
它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迷茫与悲哀:“我……我也是被看的……”
一语成谶,意识的回归让它再也无法承受这副傀儡之躯。
随着一声轻叹,它彻底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风中。
祁诀没有丝毫停顿,手腕一抖,将那卷竹简残片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堆。
火焰仿佛被浇上了滚油,颜色骤然从橘红变为妖异的金红。
火光之中,一幕百年前的画面徐徐展开:阴森的地府大殿,数名地府高层正围杀着一位身穿判官袍的男子。
其中,一个与当今十殿阎罗之一的韩九面容一模一样的身影,亲手将一柄利刃刺入判官的心口,然后高举着一枚被捏碎的玉牒,对天宣誓:“判官已死,玉牒已毁,地府新律,今日当立!”
画面一闪而逝。
沈微凝视着那跳动的金红色火焰,指尖在空中轻轻划动,灵力流转,在虚空中写下了一行冰冷的文字:“篡改者,即罪源。”
这是她以【律令摹写】定下的新规矩,虽然微弱,却已在这片被旧规则笼罩的戏台废墟上,种下了一颗反抗的种子。
她缓缓抬头,望向那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夜空,轻声道:“他们怕的不是我们觉醒,他们怕的是我们‘看见’。”
随着她话音落下,焚台的大火也渐渐熄灭,只留下一地尚有余温的灰烬。
而在灰烬的中央,一枚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青铜令牌,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的样式与之前阎罗帖使所持的令牌同源,但上面没有代表阎罗的鬼面,而是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逆律”。
祁诀缓缓“睁”开双眼,眼眶中覆盖的血迹依旧狰狞,他却笑得前所未有的畅快:“他们费尽心机,以为废了我的双眼,便断了我的前路。却不知,这‘盲’,才是我真正看清这三界的开始。”
他弯腰拾起那枚青铜令,入手冰凉。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怀中的玉牒金纹微亮,一股温和的力量从青铜令上传来,流遍全身。
那股折磨他许久、深入骨髓的反噬之痛,竟然有了退散的迹象。
沈微走上前,轻轻握住他握着青铜令的手,感受着那份冰凉与其中蕴含的奇异力量,低声而坚定地说道:“下一幕,我们不演了——我们改剧本。”
就在这时,漆黑的夜空之上,轮回戏台那亘古不变的血色文字,缓缓浮现,宣告着新的开始。
第六幕:焚台者,当自烬。
冰冷的杀意从天而降,仿佛整个世界的恶意都聚焦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火堆的余烬中,那枚名为“逆律”的青铜令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在祁诀的掌心悄然转动,最终,它的一角坚定不移地指向了远方一个被无尽黑暗笼罩的方向——无归城。
夜风卷起最后的灰烬,像是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空气中,旧规则的压迫与新生的敌意交织在一起,沉重得让人窒息,然而这一切,对于此刻的祁诀和沈微来说,不过是新剧本的开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