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温润的玉质仿佛一团凝固的火焰,在沈微冰冷的魂体掌心传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灯窟深处,她的魂火随着外界无形的气运洪流,如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时而黯淡得近乎熄灭,时而又骤然亮起,映出祁诀专注而冷峻的侧脸。
他指尖的桃木针,蘸着心口逼出的金血,正在粗糙的灯壁上刻画着一道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阵法。
那不是普通的符文,而是由无数扭曲的命线交织而成的“命轨偏移阵”。
每落下一笔,祁诀的身体便会微不可查地一颤,胸口处那枚心焰莲核,如同被重锤敲击的洪钟,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悲鸣。
“玄霜的气运已经登峰造极,黑山的罗盘已经将她认定为唯一的‘命定女主’。”祁诀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按照这股气运的流向,她会在今晚的祭天大典上彻底坐稳命格,但物极必反,登顶之日,亦是她魂飞魄散之时。她撑不过今晚。”
沈微的心猛地一紧,魂火剧烈跳动:“可她一旦身死,你篡改命格的痕迹就会彻底暴露在黑山之主面前!届时我们……”
“暴露?”祁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近乎残忍的嘲弄,“我本就没打算让她安安稳稳地活着当这个女主——我要的,是让她当一颗引爆一切的‘灾星’。”
话音落下的瞬间,黑山城中心,祭天高台之下,身着华丽鬼将铠甲的玄霜正准备踏上通往权力巅峰的最后一级台阶。
万鬼臣服,气运如龙。
然而,就在她右脚抬起的那一刻,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怖寒意自命格深处倒灌而上!
她体内的气运仿佛决堤的洪水,疯狂逆冲。
悬于她腰间的命格罗盘发疯似的旋转起来,最终“咔”的一声定格,盘面上赫然浮现出八个血淋淋的大字——弑主逆将,天诛地灭!
“不!”玄霜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冰蓝色的瞳孔瞬间血红,“是谁!是谁动了我的命格!”
人群的阴影里,一名身着灰袍的命格师悄然现身,他袖中的罗盘光芒乱闪,指针疯狂抖动。
在他的视野里,三道本不相干的粗壮命轨,此刻竟被一根根看不见的血色丝线强行编织、缠绕、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一道是玄霜,一道是另一位战功赫赫的鬼将“骨阎”,而第三道,竟是来自地府,被黑山之主暗中扶持的“阴判使”!
命格师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这不是自然生成的命轨……这是……这是人为编织的‘因果绞索’!”
绞索一旦收紧,入局者,不死不休!
“玄霜!你这窃取气运的叛徒!”一声爆喝如平地惊雷,鬼将骨阎浑身燃烧着惨白的骨火,率领麾下精锐如一道白色洪流,悍然夜袭了玄霜的府邸。
他本是女主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却被玄霜以阴谋夺走气运,此刻命格示警,他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
玄霜又惊又怒,手中冰魄刃化作一道冰蓝色的匹练迎了上去。
然而,就在双刃交击的瞬间,那“因果绞索”猛然触发了第一重反噬!
玄霜只觉一股枯败死气顺着兵器涌入体内,她持刀的右臂竟在瞬息之间血肉干瘪,化作枯骨!
“啊——!”
剧痛与惊骇之中,一道阴冷的身影鬼魅般出现,手持一卷来自地府的诏令,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玄霜逆天而行,窃夺天命,按地府律,当——诛!”
阴判使出手了!
三大强者瞬间混战成一团。
他们本是三条独立的线,却被祁诀的【命契微改】之术强行拧成了一股必将断裂的绳。
骨阎的每一次攻击,都会引动玄霜的命格反噬;而玄霜的每一次反击,又会削弱阴判使的地府气运;阴判使的判官笔每落下一分,骨阎的魂火便会黯淡一分!
这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彼此消耗、彼此毁灭的命理死局!
随着他们每一次交手,整个黑山城上空的天地之气都为之色变,乌云汇聚,风雷大作。
高耸的城楼之上,屠千军铁面下的双目已然猩红如血。
他看得分明,这根本不是内讧,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好一招借刀杀人,借的还是三把刀……祁诀,你比我们这些鬼,更懂得怎么玩命!”
灯窟之内,祁诀猛地弓下身,一口腥甜的黑血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溅在冰冷的石壁上,滋滋作响。
他胸口心焰莲核上的枯败斑点,已经如藤蔓般蔓延到了他的手肘,那感觉,就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铁丝,正在一寸寸抽离他的经脉,焚烧他的魂魄。
“别画了!”沈微的魂体冲了过来,想要阻止他。
祁诀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没有停下,反而从怀中摸出几块破碎的石碑残片——那是当初婚堂之上,刻着他们名字的残碑。
他将这些碎片一片片嵌入“命轨偏移阵”最核心的阵眼,随即双掌猛地按在阵上,发动了最后的手段。
“【遗名回响】!”
他嘶声低吼,将柳轻眉、赵破奴,还有那些所有被黑山抹去名字的无辜者的残存执念,尽数注入那道三方混战的“因果绞索”之中!
“你们的命,曾被随意抹去……他们的命,也该好好乱一乱了!”
刹那间,城中激战的三名鬼将同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们腰间的命牌“咔嚓”一声,布满裂纹!
那名窥探天机的命格师手中的罗盘,更是“嘭”的一声,在惊恐的目光中炸裂成一捧齑粉!
“竖子敢尔!”城楼上的屠千军彻底暴怒,他无法容忍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如此戏耍黑山的秩序!
他猛然暴起,一掌之下,坚固的城楼轰然倒塌!
“封锁全城!把那个改命的术士给我挖出来!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震天的怒吼声中,那个手持铁链的诡异童子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屠千军身后,只是这一次,它手中那卷战帖上的字迹已经改变,变得血红而狰狞:“祁诀,篡命者,即刻献祭。”
灯窟中,祁诀的身体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薄纸。
沈微望着他,望着他为自己付出的一切,心中那份被压抑的绝望与不甘,终于化作了一股决绝的勇气。
她猛地抢过祁诀手中的桃木针,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在自己半透明的掌心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魂血溢出,带着她最本源的力量。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祁诀,一字一句地说道:“若命格能改,那我也要——改一次。”
与此同时,在黑山城外的乱葬废墟之中,一道几乎淡不可见的残魂悄然浮现,那正是影琴师在消散前留下的最后一缕“残契之影”。
它遥望着城中的混乱与杀伐,发出一声悠远的低语。
“命……不该是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