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刺破云层,将整座城市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
高楼如剑,直插天际,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上,流光溢彩的画面无声闪烁。
这不是亡都,这里是江城市,是祁诀无比熟悉的现实世界。
他怀里抱着陷入沉睡的沈微,冰冷的柏油马路在脚下延伸,四周却死寂得可怕。
街上的行人神情木然,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傀儡,缓缓移动。
祁诀的目光扫过他们,心脏猛地一沉。
每一个人的额头上,都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金色纹路,那纹路盘根错节,宛如一道道烙印在灵魂上的枷锁,散发着冰冷而绝对的规则气息。
突然,一阵压抑的哭声传来。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踉踉跄跄地从街角跑过,脸上挂满泪痕。
她身后,一团浓郁的黑雾翻涌着追来,雾气中,三个面无表情的孩童身影一跃而出,他们的皮肤苍白如纸,眼眶里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契鬼童!
“站住!”为首的契鬼童发出不似人声的尖锐呵斥。
小女孩吓得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三名契鬼童已经将她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手中凭空出现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钉,钉子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
“判词钉!”祁诀瞳孔骤缩。
契鬼童举起铁钉,声音冷酷地宣判:“违约者,三日内未归还图书馆所借之书,罚入誓渊一日。”话音未落,那枚判词钉便毫不留情地钉入了小女孩的后心!
女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额上的金纹瞬间光芒大盛,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灼烧殆尽。
祁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中沈微的手腕。
那里,曾经与亡都都令产生共鸣的金色纹路,此刻竟化作了一道诡异扭曲的符印,符印中心,一缕殷红的鲜血正缓缓渗出,触目惊心。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警告:检测到‘魂契法则’已在现实激活,宿主同伴‘沈微’因生前对母亲许下‘永不分离’之誓,现被判定为‘终极违约’,将于48小时后由‘誓渊’强制接引。】
四十八小时!
祁诀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凛冽。
他背起沈微,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在死寂的城市中,目标明确——城郊那座早已废弃的法院。
那里,曾是伪誓僧设局骗取百魂愿力的地方,也因果报应,成了他永世沉沦的囚笼。
“哐当!”一声巨响,地窖的铁门被祁诀一脚踹开。
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地窖中央,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僧盘膝而坐。
他周围的墙壁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卷轴,上面写满了各种虚假的誓言。
老僧双目紧闭,口中反复喃喃着一句话:“誓不成愿,便成刀……誓不成愿,便成刀……”
祁诀没有废话,手中一截桃木残片瞬间抵住老僧的咽喉,冰冷的杀意让整个地窖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告诉我,怎么救她。”
伪誓僧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讥诮,他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笑了:“你救不了。誓渊从不惩罚作恶之人,它只审判那些‘未尽之言’。她发誓永不分离,却最终天人永隔——这份无法弥补的遗憾,本身就是滔天大罪。除非……有人能替她立下新誓,并且以‘愿生’为引,让旧日的遗憾,转化为对未来的祈愿。”
“愿生……是心火衍生的术法?”祁诀眉头紧锁。
“不。”僧人摇了摇头,笑容里的嘲讽更浓了,“是你身上最强大,却又最不敢动用的东西。你看看你自己,你这一生,从不说‘我愿’,只说‘我该’。”
祁诀沉默了。
他抱着沈微,转身登上法院的天台。
残破的阵法基石尚在,他将沈微轻轻放下,指尖燃起一缕跳动的归真心火,轻轻点在沈微的眉心。
【心弦共鸣】!
火焰闪动间,尘封的记忆画面如潮水般涌入祁诀的脑海。
那是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七岁的沈微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躲在冰冷的桥洞下。
女孩冻得瑟瑟发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妈妈,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母亲流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而,仅仅三天后,她的母亲为了救一个不慎落水的孩童,被湍急的河水吞噬,再也没有回来。
祁诀猛地睁开眼,胸中一股怒火与悲凉交织。
不是沈微违约!
是这该死的命运,亲手撕毁了她们母女的誓约!
他不再犹豫,咬破指尖,以精血为墨,在空中迅速勾勒出一道繁复的血色符文,口中低喝:“【裂书之视】!”
刹那间,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化作了无数翻动的纸页。
天地间所有的契约文字,无论大小,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看到了,城市里每一个行人额头上的金色细纹背后,都连接着一团蠕动不休的“悔意黑雾”!
原来,这所谓的魂契法则,根本不是靠神圣的誓言维持,而是以众生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悔恨作为养料!
子夜时分,城市最阴暗的角落,一家殡仪馆的地下室里,空间开始扭曲。
一尊深不见底的古井凭空出现,井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契约碑文,无数只惨白的手臂从井壁中伸出,疯狂地抓挠着,发出无声的哀嚎。
这里,就是誓渊的入口。
契鬼童押送着依旧昏迷的沈微,一步步走向井口,口中念诵着冰冷的判词:“违约者沈氏,罪证确凿,即刻沉渊!”
就在沈微即将被推入深井的瞬间,一道身影骤然出现,挡在了他们面前。
祁诀手中,一卷用他自己鲜血写就的血书迎风展开,字字泣血!
“我,代她立新誓——‘来世重逢,非因执念,而是两厢愿往’!”
他将血书猛地投入井口,指尖的归真心火随之而动,瞬间将血书点燃!
井中那无数挣扎的手臂和凄厉的哀嚎,在火焰亮起的刹那,竟诡异地静止了。
翻腾的黑雾之中,一个威严而愤怒的声音自深渊底部炸响:“荒谬!誓岂可改?你这是在毁坏三界之契!”
“毁?”祁诀仰天冷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狂傲与不屑,“我毁的,是你用众生悔意喂养的邪律!真正的誓言,不是用来惩罚的枷锁,而是身处绝望时,依旧相信可以重来一次的希望!”
话音落下,祁诀反手将那燃烧的血书在空中撕得粉碎!
火焰随着纸灰漫天飞舞,竟如燎原之火,瞬间引动了整座江城市上空所有契约金纹,让它们同时疯狂震颤!
祁诀高高举起燃烧着归真心火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这不公的天地,向着那高高在上的法则,发出了震动三界的咆哮:“我祁诀,今日在此立誓——我不再做你们的救世主!我不承诺超度任何一个亡魂!我更不许任何一个人,因为‘未能做到’而被无辜地审判和惩罚!”
归真心火在他不计代价的催动下轰然爆发,将他体内最后一丝属于凡人的犹豫和彷徨燃烧殆尽,化作一道纯粹无比的【愿生】之光,如破晓的第一缕晨曦,撕裂黑暗,悍然刺向誓渊最核心的那块主碑!
“咔嚓——”
坚不可摧的誓渊碑心,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沈微手腕上的金色符印,应声寸寸消散。
三界之内,无数关注此地的大能神识中,同时亮起了惊骇的弹幕:“疯了……他把命运的合同给撕了……连阎王都看愣了。”
而祁诀在意识陷入黑暗前,最后瞥了一眼自己的胸口。
在那里,原本流淌着归真心火的火脉深处,一枚仿佛拥有自己心跳的,燃烧着契约与愿力火焰的【契火心印】,正在悄然成形。
不知过了多久,祁诀缓缓睁开眼。
城市恢复了平静,天空湛蓝,阳光温暖,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沈微安静地睡在他身旁,呼吸平稳。
然而,祁诀的心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座城市有些地方不对劲。
太安静了,也太平和了。
他站起身,走到天台边缘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但诡异的是,在每一个街角,每一个巷尾,甚至每一个公交站台,都多出了许多人。
他们不分男女老少,全都低着头,神情专注而虔诚,手中拿着纸笔,仿佛在奋笔疾书着什么。
整座城市,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书写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