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猩红的光芒愈发炽烈,仿佛有岩浆在神像下翻涌,将冰冷的石基映照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祠堂内的空气粘稠而压抑,怨毒的香火气息几乎凝成实质,钻入祁诀的口鼻,带着一股焚烧血肉的焦臭。
神像脚下,一道近乎透明的残魂蜷缩着,身形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纸。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点香、叩首的动作,姿态虔诚到了极致,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
她的每一次俯身,周遭的怨气便浓重一分。
祁诀眉心微蹙,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捻,一道温润的金色符文凭空而生,悄无声息地印向那残魂。
【静心咒】。
金光如暖流淌过,残魂机械的动作终于停滞了一瞬。
她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眼泪,只有一片烧尽了希望的灰白。
她看到了祁诀,嘴唇翕动,发出了破碎如风的声音:“我儿子……发烧了三天,三天三夜……我在这里求他,求神仙救救我的孩子……可香烧尽了,孩子的身子还是凉了。是我……是我不信够深,我的心不诚,神仙才不肯救他。所以我继续烧,把更多的香点燃,直到……直到我自己也烧了起来。”
她的话语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自我厌弃。
祁诀心头猛地一震。
这不是信仰,这是被绝望逼到绝路的执念,是以自我毁灭为代价的献祭!
就在此时,他眼前的功德面板骤然亮起一行冰冷的文字:【检测到“殉愿之魂”,魂体怨念极深,已污染香火。
可净化,奖励功德+50】。
五十点功德,足以让他修为再进一步。
祁诀深吸一口气,正欲催动法诀,那残魂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疯了一般扑向冰冷的神像:“如果连神都不灵,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刹那间,她残存的执念与被污染的香火产生了最恐怖的共鸣!
轰——!
整座生祠仿佛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幽蓝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墙壁、梁柱、神像,一切都在瞬间被这不属于人间的鬼火吞噬。
火焰舔舐着祁诀的衣角,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灼魂的痛楚。
生死一线!
祁诀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殷红的鲜血飞溅而出。
他以血为墨,在身前疾速画出一道复杂的符文。
“敕!”
【金光护体】!
一道璀璨的金色光罩瞬间张开,将幽蓝鬼火死死挡在外面。
然而,这火焰源自执念,不烧尽一切誓不罢休。
光罩之上,裂纹飞速蔓延。
祁诀没有丝毫退缩,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双眼死死锁定在火焰中心那即将消散的残魂,另一只手猛然结印,按向自己的心口。
【愿契】发动!
他要做的不是净化,而是承接!
他对着那残魂最后的意识,沉声立誓:“让你儿子来世平安喜乐,此愿,由我代你守护,直至轮回尽头!”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无形的契约之力穿透了暴走的火焰,精准地从那残魂最后的执念中,抽离出了那份纯粹的母爱与祈愿。
仿佛釜底抽薪,失去了核心执念的支撑,肆虐的幽蓝火焰骤然一滞,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衰减,最终化作点点蓝光,与那道残魂一同消散在空气中。
祠堂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被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
一个身着古朴官服、面无表情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祁诀面前,手中托着一枚玉简。
那是香火判。
他手中的笔在玉简上轻轻一划,发出金石交击之声,冰冷地记录道:“玩家祁诀,以愿代誓,逆炼香火,强行规避信徒执念反噬——此行为,已触‘人神之禁’。”
祁诀冷冷地看着他,抹去嘴角的血迹:“你们高高在上,判我成神,却又不许我选择怎么活着,怎么当这个‘神’?”
香火判没有回答,只是将玉简缓缓合上,身影便如青烟般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与此同时,城中某处宅院。
沈微坐在铜镜前,正用一把牛角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忽然,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镜中的自己面容清晰,可她脑海中母亲的模样,却像被水浸过的画,模糊成了一片。
她试着回想,却只剩下一个温柔的轮廓。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颤抖着手,从枕下翻出一本厚厚的日记。
翻开来,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隽秀有力的字迹,记录的却都是她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那是祁诀写下的。
她看着日记本,低声问着镜中的自己,也像是在问一个遥远的灵魂:“如果有一天,我连他的名字都忘了……我还是我吗?”
当晚,趁着夜色,她悄悄来到一座生祠前。
她没有进去,只是在祠堂的门槛下,挖了一个小坑,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铜钱埋了进去。
铜钱上,刻着一个清晰的“微”字。
她用泥土掩埋好,双手合十,轻声低语:“若我真要成神,愿这枚钱能让我记得,我曾经是个人。”
不远处,祁诀的身影隐在黑暗中,他看到了这一幕,却没有上前。
他只是将那枚铜钱的位置,连同她脸上那份决绝与茫然,一同刻进了心底。
风雨欲来。
城中心最高的观星塔上,灵无相临风而立。
他手中那把诡异的焚神扇豁然展开,扇面上,万千繁复的符文如活物般流转游走。
他口中吟诵着古老而晦涩的咒文,声音不大,却仿佛通过某种神秘的联系,传遍了全城的每一个角落。
嗡——!
全城数百座生祠的香炉,在同一时刻剧烈震颤起来。
炉中原本明亮纯净的金色香火,竟从根部开始,迅速被一种不祥的墨色侵染。
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转瞬间,所有香火都变成了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色!
当夜,城中百姓纷纷陷入噩梦。
他们梦见自己日夜跪拜的“祁神仙”,不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而是化作一个由火焰构成的魔神,张开大口,吞噬着他们的魂魄与希望。
祁诀猛然抬头,望向观星塔的方向,眼中杀意暴涨。
他明白了!
灵无相根本不是要毁掉香火,他是在用“信仰恐惧”这种最恶毒的手段,喂养他那座焚神大阵!
一旦大阵完成,所有供奉者都会因信仰崩塌,心火枯竭而亡!
必须阻止他!
必须在所有香火彻底黑化、信徒心火熄灭之前,完成一次釜底抽薪的“反向灌注”——将这被污染的全城香火,全部导入自己体内,以自身最本源的归真心火,强行将其净化!
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一条自杀的路。
祁诀一步踏入城中最大的那座生祠,这里供奉的正是他自己的神像。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神像前盘膝坐下,双手撕开胸前的衣襟,露出心口处那个仿佛由火焰烙印而成的“契火心印”。
他闭上双眼,发动了【愿契】。
这一次,他连接的不是某一个人的祈愿,而是遍布全城的、属于他自己的香火脉络!
他以神魂发出宏大的宣告,声音在每一个信徒的心底响起:“你们信我,这份沉重我不敢当。但我愿替你们烧这一次——烧尽你们被种下的恐惧与执念,还你们一个干干净净的真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城生祠中那成千上万缕漆黑的香火,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化作无数条狰狞的黑蛇,破空而来,疯狂地钻入他心口的“契火心印”之中!
轰!
祁诀体内的归真心火剧烈燃烧起来,与那黑色的怨念香火疯狂对撞。
他闷哼一声,皮肤寸寸开裂,一道道赤红的火纹从心口蔓延开来,如同蛛网般爬满全身。
那是心火失控的征兆!
他痛得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如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远处高塔上,灵无相感应到这一切,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怒吼:“疯子!你这是在自焚!”
祁诀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惨烈的笑容:“对,我就是……来给你们当柴的。”
话音未落,那赤红的火纹已然蔓延至他的脊椎,沿着骨骼的走向,竟隐隐勾勒出一副崭新的、由烈焰构成的骨架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