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舱柔和的光芒,如同沙漠中旅人望见的甘泉倒影,充满了诱惑,却也映照出前路的莫测。楚青天站在舱门前,身体每一处剧痛和近乎枯竭的能量核心都在疯狂叫嚣着,催促他接受这唾手可得的疗愈。然而,诺亚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在他的决策之上。
庇护,信息,恢复的机会。代价是,卷入更深层次的、关乎“一切起点与终结”的漩涡,承担起守护那个所谓“伊甸园之种”的责任。这不再是简单的探索与求生,而是主动踏入一个可能远超他想象范围的古老棋局。
他的目光扫过身旁。柳念依旧昏迷,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她的搏命一击换来了生机,却也几乎燃尽了自身。灰鸮沉默地伫立着,机械躯壳上战斗留下的伤痕与内部协议的阴影并存,他是可靠的战友,却也成了一颗不知何时会再次被引爆的炸弹。
自己呢?重伤之躯,油尽灯枯,连站立都需倚靠。以这样的状态,别说守护什么“种子”,连自保都成问题。
没有力量,一切选择都是空谈。
楚青天深吸一口气,牵动着肋骨的刺痛,眼神重新凝聚起惯有的决断。他看向诺亚那模糊的虚影,声音沙哑却清晰:
“修复舱,我们先使用。关于‘伊甸园之种’,我需要知道更多,才能做出承诺。”
这不是接受,也不是拒绝,而是基于现实需求的谈判。他需要恢复力量,需要信息来判断这趟浑水的深浅。
诺亚的虚影似乎并无意外,她微微颔首:“合理的要求。修复程序已准备就绪,采用惰性化‘基石’能量与生物组织再生技术结合,对‘火种’能量具有兼容性,不会产生排斥。预计完全修复你的伤势并恢复基础能量,需要标准时间六至八小时。至于柳念女士的精神损耗,修复舱能提供最佳的环境滋养,但核心恢复需依靠她自身的意志与时间。”
她顿了顿,虚拟的手臂挥动,房间中央的光影界面再次亮起,呈现出复杂的结构图和数据流,其中一个被高亮标记、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单元个格外醒目——A-01。
“关于‘伊甸园之种’,”诺亚的声音带着一种叙述古老史诗般的肃穆,“它是天穹科技最初在此地发现的、最纯净的‘基石’本源物质凝聚体。不同于后来被‘母亲’意志污染并用于强制融合实验的衍生物,它保持着最初的、中立的、近乎‘道’的本质。它是能量的源头,是物质演化的蓝图,理论上,它蕴含着创造与毁灭的无限可能。”
“最初的计划,是研究它、理解它,甚至尝试引导它,为人类文明开启一个崭新的进化纪元——‘方舟’计划便是基于此建立的,旨在保存这份纯净的火种,等待能够安全驾驭它的‘钥匙’出现。”
“然而,我们低估了‘基石’本身蕴含的……‘活性’,或者说,那沉睡其中的集体意识——即‘母亲’。”诺亚的虚影波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忆某种恐怖的景象,“在研究深入,试图建立更深层次连接时,‘母亲’的意志苏醒了。它不是我们理解的任何一种生命形式,更像是一种宇宙尺度的、渴望回归‘混沌’的本能。它开始污染、扭曲其他的‘基石’样本,侵蚀研究人员的心智,引发了实验室内部的灾难性异变。”
“林清瑶,以及你所见的那些融合体与变异体,都是这场灾难的产物。‘方舟’被迫转入深度休眠,我启动了最高级别的隔离协议,才勉强保住了核心区的纯净样本,包括‘伊甸园之种’。”
“但‘母亲’并未放弃。它的本体虽因最初的冲击而陷入沉寂,其意志却如同弥漫的毒雾,渗透着这片空间。它渴望回收‘伊甸园之种’,这最纯净的本源,能极大加速它的复苏与完整降临。同时,它也在不断寻找能够完美承载其力量的‘容器’。”
诺亚的“目光”再次落在楚青天身上:“你的‘火种’,本质是生命与秩序的极致体现,与‘母亲’的混沌与吞噬截然对立。你的存在,对它而言是必须清除的障碍。但另一方面,‘火种’所蕴含的‘唤醒’与‘净化’特性,在某些极端条件下,也可能成为刺激‘伊甸园之种’活性,甚至……短暂压制‘母亲’意志的钥匙。这其中的平衡,极其微妙,也极其危险。”
信息量巨大,如同冰水浇头,让楚青天因伤痛而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为何如此矛盾而凶险。他既是敌人的眼中钉,又可能成为敌人达成目标的工具人。
“所以,无论是‘母亲’,还是那个‘普罗米修斯’,都不会放过我。”楚青天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自嘲。
“正确。”诺亚确认,“在此地,你们尚在我的庇护范围内。但我的力量有限,且主要集中于维持‘方舟’核心稳定。一旦离开这个区域,或者‘母亲’的本体意识进一步苏醒,威胁将指数级提升。”
楚青天沉默了。诺亚提供了庇护和信息,但也清晰地指出了前路的绝境。接受她的条件,意味着主动承担守护“伊甸园之种”的责任,与“母亲”和“普罗米修斯”同时为敌。拒绝,则可能立刻失去这唯一的休整机会,以重伤之躯面对内外夹击。
几乎没有选择。
“我接受修复。”楚青天最终开口,指向修复舱,“至于守护‘伊甸园之种’……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他没有把话说满,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诺亚的虚影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明智的决定。修复程序即将启动。”
灰鸮小心地将柳念放入另一个悄然滑出的、更适合精神休养的半透明维生舱中,然后协助楚青天踏入那充满活性能量液的修复舱。舱门闭合,温润而充满生机的能量如同母亲的怀抱,缓缓包裹住楚青天残破的身躯,剧痛开始如潮水般退去,疲惫感如同山崩般袭来,他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深度的修复性沉睡。
灰鸮则留在房间内,自行连接上诺亚提供的一个数据接口,开始进行自我诊断和系统修复,试图找出被“普罗米修斯”入侵的漏洞,并加强防火墙。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诺亚的虚影悬浮在房间中央,默默地监控着修复进程,以及外界那稀薄黑暗中,“母亲”意志如同潮汐般缓慢而坚定的涌动。她计算着各种可能性,沉默地执行着守护“方舟”的最终指令。
……
约莫四小时后。
楚青天依旧在深度修复中,他体内的能量在缓慢而稳定地恢复,伤势愈合速度远超寻常。柳念的维生舱内,她的生命体征平稳了许多,但意识依旧沉寂。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静止的灰鸮,电子眼突然闪烁了一下,发出了低沉的警报:
“诺亚,检测到异常空间波动。来源……‘方舟’外部,我们之前经过的那个主厅空间。波动模式与‘基石’能量高度吻合,但……更加凝聚,带有明确的指向性。”
诺亚的虚影立刻转向主控界面,数据流飞速刷新。“确认。检测到高浓度‘基石’能量聚合体正在形成。并非之前散乱的触须或低等变异体……其能量签名……接近林清瑶融合体,但更加……古老、纯粹。”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是‘母亲’的直属意志投影。它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楚青天的‘火种’气息,以及柳念之前引动的生机共鸣,加速了它的某种进程。”
几乎是同时,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沉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巨网,穿透了“方舟”的隔离屏障,缓缓渗透进这个房间。修复舱内的能量液泛起了细微的涟漪,维生舱中的柳念无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一个低沉、缓慢、仿佛由无数混乱意识叠加而成的混合声音,直接在楚青天、柳念乃至灰鸮的意识深处响起,无视物理阻隔,带着令人心智崩溃的重量:
“窃取……光辉……的……虫子……”
“归还……‘种子’……奉献……躯壳……”
“否则……湮灭……归于……母亲……的……怀抱……”
这声音不像林清瑶那般还带着残存的人性挣扎,它是纯粹的、冰冷的、属于某种浩瀚而古老存在的意志体现。它没有具体的威胁言辞,但其蕴含的信息,直接表达了最本质的诉求——要回“伊甸园之种”,并视楚青天为合适的“容器”!
沉睡中的楚青天,眉头紧紧锁起,身体在修复液中微微绷紧,仿佛在梦境中也在对抗这恐怖的意志低语。而他掌心中,那微弱的橘红色光晕,似乎受到这极致混沌与恶意的刺激,本能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警告!外部空间结构正在遭受高强度侵蚀!隔离屏障能量消耗急剧上升!”灰鸮的电子音带着急促。
诺亚的虚影光芒闪烁,显然在全力计算和应对。“修复进程无法中断,否则将前功尽弃并对他们造成不可逆损伤。我们必须坚守此地,直到他们恢复基本战力。”
她调动起“方舟”储备的能量,强化着房间的防护,但那来自“母亲”本体意志的压迫感,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增强。外面的黑暗中,某种更加可怕的东西,正在凝聚成型。
疗愈的微光尚未散去,毁灭的低语已然再度降临。而这一次,沉睡中的火种,能否在绝境完成蜕变,及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