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团湿漉漉的棉絮,裹着青灰色的山峦。白骨精站在山谷最深处的一块断碑前,指尖沾着新磨的朱砂,脊骨粉混着松脂在她掌心揉成一团暗红的膏体。她抬眼望向石壁——那里还留着三百年前被天兵刀砍斧劈的痕迹,裂纹里长着几株野菊,黄澄澄的花瓣上凝着露珠。
“就这儿吧。”她轻声说。
三百年前,她被天兵追得遍体鳞伤,躲在这山谷里三天三夜。那时她蜷缩在断碑后,听着山雀啄食草籽的声音,看着野藤从石缝里钻出来,缠住半块残碑。她对着山风许愿:“要是我能活下来,定要给妖族建座学堂。让小妖们识字、学本事,不用再被人当妖怪抓,被人当野兽砍。”
如今,她终于要兑现这个愿了。
“白骨先生!”
红孩儿扛着火尖枪从山谷口冲进来,枪尖挑着两块磨盘大的青石板,“我让我爹派了三百个小妖搬石头,够铺个演武场!”牛魔王甩着牛尾巴跟在后面,鼻孔里喷着白气:“青石板不够?俺老牛再让孩儿们去东海搬珊瑚石!”
“不用。”蜘蛛精从树杈上倒吊下来,怀里抱着个竹篓,篓子里爬出十万只萤火虫,“我偷了蜘蛛谷的‘千眼萤’,夜里读书够亮堂!”她抖了抖篓子,萤火虫“嗡”地飞起来,在晨雾里织成一片淡绿的网。
白骨精摸了摸石壁上的刻痕,指尖碰到一道旧疤——那是三百年前被天兵的剑砍的。“先把断碑移开。”她对红孩儿说,“用火尖枪挑,小心别伤了下面的草。”
红孩儿应了一声,火尖枪往地上一戳,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他憋足了劲儿挑断碑,石屑簌簌落下来,露出下面一块平整的青石板。白骨精蹲下来,用脊骨粉混着朱砂在石板上画了个圈:“这是学堂的地基。”
“先生!”
几个小妖拽着个浑身是泥的狐狸崽儿跑过来。那崽儿长着一对尖耳朵,尾巴上沾着草屑,正踢着小腿儿哭:“俺不想上学!俺要回青丘吃葡萄!”
白骨精认出他是青丘狐族的阿九。前日她去青丘劝学,阿九的阿爹拽着他的耳朵骂:“妖族要兴,就得读书!不然永远被人当畜生!”
“阿九乖。”白骨精蹲下来,用袖口给他擦脸,“你看这山谷——”她指着四周,“以后这儿有学堂,有书读,有伙伴。你要是学会了写字,就能给阿娘写信;学会了算术,就能帮阿爹管账;学会了打猎,就能保护你娘不受欺负。”
阿九抽抽搭搭地盯着她,尾巴尖轻轻晃了晃:“真……真的?”
“真的。”蜘蛛精从篓子里掏出颗蜜饯,塞到阿九手里,“这是俺们蜘蛛谷的‘千丝蜜’,甜得能腻死天兵。等你上了学,每天都能吃!”
阿九捏着蜜饯,慢慢止住了哭。他盯着白骨精掌心的脊骨粉,突然问:“先生的骨头……疼吗?”
白骨精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指节泛着青白,是常年被天兵追砍留下的旧伤。“不疼。”她笑了笑,“疼过,但值得。”
午后的阳光穿透晨雾,照在石板地基上。红孩儿和牛魔王正用火尖枪和牛角夯实地基,蜘蛛精带着小妖们在四周挂萤火虫灯。白骨精站在石屋前,用树枝在沙盘上画着“人”字:“这是‘人’,像侧面站着的人;这是‘妖’,左边是‘犭’,右边是‘夭’——妖族虽顽劣,却有灵性。”
小妖们挤在沙盘前,有的用爪子扒拉沙子,有的用尾巴扫出痕迹。阿九举着爪子喊:“先生!这个‘妖’字,是不是和俺们的尾巴有关?”
“聪明。”白骨精摸了摸他的耳朵,“你看,‘夭’字像弯曲的树枝,就像你们的尾巴——妖族的灵性,就藏在这些弯弯曲曲里。”
另一边的工坊里,鲁智深正带着几个大妖打造“机关算盘”。他用玄铁打框架,白骨精刻符咒,蜘蛛精纺丝线当算珠。“这算盘能算粮食能算兵。”鲁智深把算珠拨得噼啪响,“以后收税、分粮,再不用靠天庭的糊涂账!”
牛魔王蹲在旁边,用牛角敲着算盘:“俺老牛要算的是,学堂能收多少小妖。青丘有五百,火焰山有三千,东海有八百……”
“够了。”白骨精抱着本账册走过来,“学堂不在于多,在于精。每只小妖都要学会三样本事:一样安身立命的本事,一样护己护人的本事,一样……”她顿了顿,“一样让人看得起的本事。”
暮色渐浓时,第一盏萤火虫灯亮了起来。阿九拽着小青的尾巴,坐在石凳上描“妖”字。小青(花蛇)吐着信子,帮他扶着沙盘:“阿九哥哥,你说咱们以后能当先生吗?”
“能!”阿九把课本举得老高,“等我学会了千字文,学会了算术,我要回青丘建学堂,教所有小狐狸读书!”
“俺也要!”狼妖的小崽儿扒着窗沿喊,“俺要学打猎,学写字,学怎么保护俺娘!”
“俺要学机关术!”花蛇吐着信子,“等俺学会了,给学堂装个大风扇,夏天就不热了!”
白骨精站在廊下,望着这群小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躲在断碑后的自己——那时她以为,妖族的一生不过是等死,要么被天兵砍,要么被道士收,要么被凡人怕。可现在,她看见阿九的眼睛里有光,看见小青的尾巴摇出了希望,看见狼崽儿的小爪子握住了笔。
“先生!”红孩儿举着火尖枪跑过来,“李逵大哥送来了新书!说是从东京城书坊淘的,有《天工开物》《农政全书》,还有《史记》!”
“好。”白骨精接过书,翻到第一页,“明天开‘人间史’课。要让小妖们知道,咱们不是天生就该被人踩的——咱们也能写自己的历史。”
夜风卷着萤火虫的光吹来,把“妖族学堂”的刻痕照得发亮。白骨精摸了摸石壁上的字,轻声道:“三百年前,我许了个愿;今天,我替妖族圆了它。”
而在千里之外的东京城,瓦舍里的说书声正响:“话说那妖族开了所学堂,不教打打杀杀,教识字、学本事!小狐狸学写字,小狼崽学算术,连花蛇都学机关术……这样的妖族,咱们该不该怕?”
台下百姓齐声喊:“不该怕!”
这一夜,妖族学堂的灯火,像颗星星,落在了山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