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岭的晨雾裹着松针香漫上山梁时,白骨精正蹲在老槐树下,指尖捏着半块碎陶片。陶片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那是五百年前,她屠村时溅在陶碗上的。如今她用这块陶片在泥地上画花田的轮廓,指节微微发颤,像在刻某种赎罪的符咒。
“大王!”
脆生生的喊声从山径传来。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挎着竹篮跑过来,篮里装着刚采的野菊,发间的红绳晃得人眼晕:“大王的‘忘忧田’该播种了!我阿爹说,后山的向阳坡最合适,阳光能晒透每粒种子!”她踮脚把篮子举到白骨精面前,忽然瞥见她手里的陶片,吓得后退半步:“大、大王,您手里的……”
“没事。”白骨精将陶片塞进袖中,勉强笑了笑,“这是旧东西,我瞧着能画花田。”
小丫头歪着脑袋:“那您画的是啥花?我阿娘说,忘忧花要种在坡顶,风一吹,香味能飘到山外!”
白骨精望着山梁上的荒坡——那里曾是她的“屠场”,尸骨堆成小山,如今被村民翻成了松软的黑土。她摸了摸发间的银簪(唐僧前日硬塞给她的,说“戴稳了,别被风吹乱了花样子”),忽然想起五百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蹲在尸堆旁,数着人头上的金簪。“忘忧花……”她轻声念道,“那就种忘忧花吧。”
日头渐高时,忘忧田里热闹起来。白骨精握着锄头,正教小妖们“间苗”——说是“间苗”,其实是让它们学会“放手”:“这株苗太密了,得给旁边的腾点地方,不然都长不好。”青狮叼着根竹棍,正帮着搭竹架:“等藤本月季爬满了,这架子能当花廊,好看得很”;白象用鼻子卷着水壶,给刚种下的芍药浇水,“水要浇透,根才能扎得深——就像人,心要扎进土里,才不会飘。”
“大王!”
山径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前日下山采药的济世堂小和尚,他背着药篓跑过来,篓里装着刚采的“忘忧草”:“师父说,这草能解愁,我给您带来两斤!”他蹲下来,把草分成两堆,“一堆种在田埂边,一堆晒干了给村民泡茶。”
白骨精接过草,指尖触到草叶的清凉。她想起五百年前,自己为求长生,盗取人参果时,曾被村民用忘忧草编的草人诅咒过——“妖怪,你会有报应的!”那时她嗤笑:“报应?我连魂魄都不怕,还怕草人?”如今她摸着草叶上的露珠,忽然觉得,这草叶比当年的人头更重。
“小师父,”她轻声说,“这草……能治好人心的愁吗?”
小和尚笑了:“师父说,草能治病,人心要自己治。就像您种的忘忧花,花香能让人暂时忘了愁,但真正的解药,是您每天给它们浇水、除草时,心里的念头。”
白骨精望着满田的幼苗,忽然想起前日在陈家庄,阿梨教她包粽子,糯米粘在她爪子上,阿梨笑她“像只大狗熊”;想起在车迟国,小尼姑给她绣的帕子,帕角绣着“平安”;想起在黑风山,小机灵给她系的红绳,红绳上串着松针。原来,这人间的暖,从来不是打打杀杀得来的。是种一朵花,是敷一味药,是系一根红绳,是和一群“不一样”的人,一起把日子过出花来。
暮色渐浓时,山风裹着花香吹过来。白骨精望着忘忧田里的幼苗,望着小妖们蹦跳的身影,望着小和尚背着药篓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白虎岭,从来不是她的“妖巢”。它是花园,是乐园,是每一个愿意对明天好的人,共同种下的希望。
远处传来村民的喊声:“大王的‘忘忧花’要开了!十五那天,咱们要办‘赏花会’!”
白骨精笑着应下,往花田里走。路过老槐树时,她看见树底下不知谁埋了块石头,上面刻着“白虎新生”四个大字——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子认真劲儿。
“大王!”小丫头举着野菊跑过来,“我给每块花田都插了木牌!你瞧,这是‘蓝雪花’,这是‘白菊’,这是‘忘忧草’……”
白骨精蹲下来,望着木牌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忽然想起唐僧说过的话:“万物有灵。”那时她觉得这四个字虚无缥缈;如今她看着小狼崽舔着小娃的手,小娃举着野菊笑,忽然懂了——所谓灵,不过是有人愿意弯下腰,把另一朵花的名字,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月光漫上白虎岭的山头,把花田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里,有小虫在花叶间唱歌,有露珠在花瓣上打滚,有山风裹着花香,在夜色里荡开。
而在花田的最深处,白骨精蹲在一株刚出土的月季前,指尖轻轻碰了碰它的花苞。
“等你开了,”她轻声说,“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就叫‘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