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晨雾裹着山茶花的甜香漫过金马碧鸡坊时,花市的老周头正蹲在竹筐前挑花。他的粗布围裙沾着露水,指尖在花瓣上轻轻一弹,便抖落几点晶亮的水珠——这是今早从呈贡花田新摘的“童子面”,粉白的花瓣像小姑娘的脸,嫩得能掐出水。
“老周!这把‘朱砂玉’给我留着!”
穿靛蓝布衫的妇人挤过来,鬓角的银簪晃得人眼晕。她手里攥着块蓝布,包着半块桂花糕,发梢还沾着晨练时蹭的槐花香:“我家小孙女生日,说要戴‘朱砂玉’做的花簪——你挑最俊的,我加钱!”
老周头眯起眼笑,从竹筐最底下抽出把花:“王婶,您瞧这花茎——直溜得像竹筷子,花瓣上还没虫眼儿。”他将花递过去,“再送您把‘满天星’,配着‘朱砂玉’,保管比戏台上的头面还俊!”
王婶接过花,手指蹭过花瓣上的晨露,眼睛亮得像星子:“老周,你这花比去年更精神!”她压低声音,“前儿个我家那口子还说,新律里‘护花令’管得严,花贩子不敢再往花里掺水——你瞧这‘童子面’,瓣儿厚得能立住,这才是正经好花!”
老周头将桂花糕揣进怀里,直起腰拍了拍围裙:“可不是!去年我运花去建水,半道上被雨淋了,花商非说‘蔫了’要扣钱。如今新律司的人跟着,说‘鲜花按品相定价,掺水使假的,罚三倍’——我这花,准能卖个好价钱!”
晨雾渐散,花市的青石板上渐渐挤满了人。有穿月白衫子的书生,蹲在花摊前挑“山茶”;有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粉团花”追着蝴蝶跑;有扛着竹篓的花农,正跟花商讨价还价:“这‘墨兰’是俺家祖传的品种,开得香,您给添两文!”
“阿秀!阿秀!”
卖花担子的吆喝声里,突然传来个清脆的呼唤。扎着红绳的小丫头从巷口跑过来,腕上系着银铃铛,手里举着把“叶子花”:“奶奶说,今儿个要给阿婆做‘花糕’,让我来买‘叶子花’和‘糯米’!”
老周头抬头,见是小孙女阿秀,忙放下花筐:“阿秀跑这么快做啥?仔细摔着!”
阿秀把“叶子花”往老周头怀里一塞,发梢沾着草屑:“奶奶说,新律里‘花市开放’,要让‘花’走进每家每户——她要给阿婆做‘百花糕’,还要给书生哥哥送‘花茶’!”她歪头看了看老周头的花筐,“爷爷,这把‘童子面’给我吧?我要插在阿婆的铜簪上!”
老周头捏了捏阿秀的脸蛋:“你阿婆戴‘童子面’?那得配银簪才好看——来,爷爷给你挑把‘珍珠梅’。”他从筐里抽出把雪白的花,“这花像小珍珠,插在阿婆的发间,比星星还亮!”
阿秀接过花,蹦跳着往家跑。老周头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花市里熙攘的人群,忽然想起十年前的昆明——那时花市还被官府垄断,花农要交“花税”,好花全被送进衙门,百姓只能买蔫了的“残花”。如今新律颁了,“花市归民”,花农能自己定价,百姓能挑到新鲜的好花,连巷口的老阿婆都能买把“珍珠梅”插在发间。
“老周头!”
穿月白长衫的书生抱着个画夹走过来,发间的青玉簪与阿秀的那枚遥相呼应。他望着花市里的热闹景象,眼睛亮得惊人:“老丈,这昆明的花,比画谱里的还鲜活!”他指了指阿秀跑远的方向,“我前日在建水见过您孙女儿,她说‘昆明的花是会笑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老周头笑着递过茶盏:“林公子要画花?”
“正是。”林砚展开画夹,“我想画幅‘昆明花市图’——画竹筐里的‘童子面’,画阿秀举着的‘珍珠梅’,画王婶买花时的笑,画花农数钱时的喜……”他顿了顿,“新律里说‘市井烟火,皆可入画’,这花市,原是最鲜活的画。”
花市尽头,卖花担子的老妇人扯着嗓子喊:“新鲜的‘缅桂花’!熬甜汤、做花糕,香得能飘半条街!”几个妇人围过去,捧起花闻了又闻:“这花真香!给我称二斤,给我称三斤!”
老周头望着这场景,摸了摸怀里的桂花糕——那是王婶硬塞给他的,说“给阿秀的阿婆尝尝”。他忽然明白,这昆明的“花满城”,原不是花的香,是人的笑;不是花的繁,是日子的甜。
暮色渐浓时,花市的灯笼亮了起来。老周头收拾好花筐,跟着阿秀往家走。阿秀举着“珍珠梅”,发间的银铃叮咚作响:“爷爷,阿婆说,明儿个要请林公子来家里吃饭——她要煮‘百花粥’,还要用‘朱砂玉’给我编个花环!”
林砚笑着应下,目光落在阿秀手里的花上:“好。我明日带支‘狼毫笔’来,给阿秀画张‘花仙子’——就画她举着‘珍珠梅’笑的样子。”
两人并肩穿过花市,晚风裹着花香吹来,将阿秀的笑声、林砚的笑声,还有花农的吆喝声、妇人的讨价声,都揉进了昆明的夜色里。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老周头望着家里的灯火,又看了看阿秀蹦跳的背影,忽然想起年轻时的昆明——那时他还是个挑着花担走街串巷的“花郎”,花卖不出去时,只能蹲在城墙根下啃冷馒头。如今新律来了,花卖得好,日子甜了,连孙女儿都能举着鲜花跑,连外乡的书生都来画昆明的花。
“阿秀!”老周头喊住跑远的孙女,“明儿个让你阿婆多煮俩鸡蛋,招待林公子!”
“哎!”阿秀回头挥手,“我让阿婆煮‘百花蛋’,每个蛋上都染朵花!”
林砚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花市里渐暗的灯笼,轻轻笑了。他摸了摸发间的青玉簪,指尖触到上面刻着的“守正”二字——那是师父临终前刻的,如今看来,这“守正”二字,原是守着人间的烟火,守着每一个愿意“活”的心。
昆明的夜,原是来“满”人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