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灯的光束在绞车房的木梁上晃了晃,亲和突然按住我要去碰暗门的手。她的掌心全是汗,却比我稳得多:“小姐,这门不能用蛮力,爹说过‘守’字牌的机关在绞车链条里,得按矿脉走向扳动齿轮。”
我愣住了。她从未提过自己爹也是矿工,更别说懂机关。亲和像是察觉到我的疑惑,低头绞着衣角,声音轻得像矿道里的风:“我爹不是普通矿工,是当年帮你爹监造密室的老匠人。苏家出事那天,他把这串银流苏塞进我手里,说看见刻‘守’字的地方就按三左两右扳齿轮,还说……还说苏家的仇,总要有人帮着报。”
她解开领口,露出颈后一块淡青色的胎记,像极了矿场老图里标注的三井位置。“我爹是被矿场总管活活打死的,就因为不肯说出密室的位置。”亲和的声音突然硬起来,方才的怯意全散了,“这三年我跟着你,扮男装、忍白眼,不是因为我是丫鬟,是因为我爹说,苏伯伯待他恩重如山,苏家的仇,也是我们齐家的仇。”
矿道深处传来特务的喝骂声,亲和迅速从油布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三枚黑色的药丸:“这是我爹配的迷药,遇硫磺会燃烟,能挡他们一阵子。”她又摸出一把磨得发亮的短刀,刀鞘上刻着个“齐”字,“这是我哥的刀,他当年在矿场当护卫,为了护你哥,被狼头暗探砍了头。”
原来她不是孤身一人,她的家族早就和苏家的命运绑在了一起。那些她看似“偶然”发现的线索——刻“守”字的木牌、带硝石味的泥土、暗探的胭脂味衣角,全是她刻意追查的结果。我看着她手里的短刀,突然明白她每次递东西时指尖的薄茧从何而来,明白她夜里总对着月亮发呆时,念的不是家乡,是亲人的名字。
“小姐,绞车房的暗门后有个夹层,”亲和突然拽着我往角落躲,矿灯照向她方才站的位置,那里的石板果然有松动的痕迹,“我爹说里面藏着真正的账本,假账本早就被他换了。狼头暗探要的是假的,他们不知道真的一直在我们手里。”
她蹲下身,用匕首撬开石板,露出里面的油布包。展开时,泛黄的纸页上除了账目,还有几行小字:“总管与狼头暗探私分火药,杀矿工灭口者共十七人,名单附后。”最下面画着个小小的齐字,旁边是我爹的签名。
“这才是信使要送的东西。”亲和的指尖抚过名单,声音发颤,“我哥死前偷偷抄了一份,藏在给你的干粮里,可惜你没收到。第九章那个信使……是我爹的老部下,他故意把假密信送出去,就是为了引开暗探,让真账本能留下来。
矿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亲和突然把账本塞进我怀里,自己握紧了短刀:“小姐,你带着账本从绞车房的密道走,出口通往后山的废弃窑厂。我在这里引开他们,我知道怎么让矿道塌一段,能拖半个时辰。”
“不行!”我拽住她的手腕,看见她颈后的胎记在火光下泛着红,像在流血,“要走一起走!”
亲和却笑了,眼里的怯意彻底变成了决绝:“小姐,我爹、我哥,还有周叔,他们都为你死了。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是用来给苏家复仇的。你记住名单上的名字,一个都别放过。”她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是半块狼头刺青的皮——是昨夜从暗探身上割下来的,“这是凭证,后山有叛军的人在等你,他们欠苏家的情,会帮你。”
她推了我一把,自己转身冲向矿道深处,边跑边喊:“人在这里!账本在我这儿!”短刀出鞘的声音清亮,混着暗探的怒骂和硫磺燃烟的噼啪声。我钻进密道前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亲和的身影在火光里越来越小,颈后的胎记像一枚燃烧的印章,刻着比仇恨更重的东西——是忠诚,是承诺,是无数普通人用命铺成的复仇路。
密道的石板在身后合上时,我摸着怀里的账本和那半块刺青皮,突然明白:所谓复仇,从来不是一个人的锋芒,是千万个被碾碎的家庭,用最后的微光彼此照亮的路。而亲和,就是那束最烈的光,在暗处藏了三年,终于为我劈开了生路。
密道里的石阶布满青苔,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水珠从岩壁滴落的声响,敲在空荡的隧道里,像在数着与亲和分别的时辰。我把矿灯举得更高些,光束刺破黑暗时,看见岩壁上刻着零星的“齐”字——是亲和父亲当年监造密道时留下的记号,一路蜿蜒向前,像在为我指引方向。
怀里的账本被体温焐得温热,纸页边缘的褶皱里还沾着矿场的细沙。我指尖划过“十七人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矿场总管李嵩,那名字被我爹用红笔圈了三次,墨迹深重得像要渗进纸里。第九章那个信使的令牌、亲和割下的狼头刺青、账本上的签名……所有碎片终于拼出完整的真相,而这真相的每一笔,都浸着亲人的血。
密道尽头的光越来越亮,隐约能听见风穿过山谷的声音。我摸出亲和塞给我的“齐”字短刀,刀柄的刻痕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这是她哥的刀,如今成了护我周全的武器,就像她此刻正用自己的命,为我挡住身后的追兵。
钻出密道的瞬间,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身上,暖得让眼眶发酸。后山的废弃窑厂在暮色中显出轮廓,老槐树上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和亲和教我的暗号分毫不差。我深吸一口气,握住铃铛绳用力摇了三下。
“谁在那里?”窑厂阴影里传来低沉的问话,带着警惕。
我举起那半块狼头刺青,声音因奔跑而有些发哑,却异常清晰:“苏家苏一,持齐家信物求见。”
阴影里的人沉默片刻,脚步声渐近。当那人走出窑厂断壁的遮挡时,我看见他腰间挂着块令牌,上面的“义”字在夕阳下泛着光——和第九章信使令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他盯着我手里的刺青和短刀,突然弯腰行了个礼,声音里带着哽咽:“大小姐,老齐(清禾父亲)说你一定会来。你爹当年救过我们矿队三十七条命,这份恩,我们欠了三年,该还了。”
风掀起我的衣角,我望着远处渐渐沉落的夕阳,晚霞把天空染成一片猩红,像极了苏家灭门那天的血色。我握紧怀里的账本,知道从这一刻起,复仇的路不再只有我一人独行。亲和用她的忠诚为我劈开黑暗,而我要带着这账本、这信物、这无数未说出口的名字,在黎明到来前,让所有罪恶都无所遁形。
老槐树的铜铃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警惕,只剩下等待已久的释然。我跟着那人走进窑厂,身后的密道入口渐渐隐入暮色,像一个沉重的句号,为过去的逃亡画上终点,也为即将到来的复仇,写下新的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