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秋的晨光,终于驱散了连日的雾。苏伊坐在报社地下室的旧桌前,指尖拂过母亲苏曼卿留下的那叠稿件——除了拼完整的旧报,她昨夜又在稿堆底层翻出一本泛黄的线装本,封皮上用褪色的墨写着“烟馆往来录”,纸页边缘还沾着淡淡的烟油味,指尖一碰,仿佛还能触到母亲当年翻阅时留下的余温。
清河拎着油纸包的热豆浆和粢饭团走进来时,正看见她对着线装本皱眉,额前的碎发垂下来,被晨光染成浅金色。“查到什么了?”他把早餐轻轻放在桌角,目光落在那本线装本上,指腹蹭过封皮的字迹,“这是……老烟馆的账本?”
苏伊抬头,眼底还带着熬夜的红,却难掩兴奋:“你看这里,”她翻开线装本第三页,指着一行被烟油晕得有些模糊的记录,“民国十六年冬,有个‘玄’姓客人,每月初五都会去霞飞路的老烟馆,每次都点最贵的‘桂花烟’,付账用的还是沈公馆的专用银票——你说,这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玄色马褂人?”
清河凑过去,指尖轻轻按着纸页,让模糊的字迹更清晰些。“‘玄’姓、沈公馆银票,再加上旧报里的‘玄色马褂’,太巧合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在随身的小本子上记下关键信息,“吃完早餐,我们去警局查档案,说不定能找到更多关于这个‘玄’姓客人的线索。”
两人匆匆吃完早餐,踩着晨光往警局赶。清河熟门熟路地走进档案室,从最角落的铁柜里翻出积了薄灰的“霞飞路老烟馆涉案记录”——民国十五年警局曾对烟馆进行过一次扫查,档案里贴着一张泛黄的供词,是当时烟馆伙计的证词,其中一句被红笔圈出:“有个穿玄色马褂的客人,袖口有三道疤,看着面生,但每次来都跟沈公馆的账房先生凑在一起说话,好像很熟络。”
“沈公馆账房?”苏伊的指尖顿在供词上,忽然想起之前查沈公馆遇刺案时听到的传闻,“我听沈公馆的老仆人说,沈总经理遇刺前半个月,账房先生突然辞职,带着行李离开了沪上,再也没出现过。”她抬头看向清河,眼里闪着亮光,“会不会……这个突然辞职的账房先生,就是我们要找的玄色马褂人?”
清河没立刻回答,而是转身从另一个档案柜里翻出“沈公馆员工名册”。名册已经有些散页,他小心地一页页翻看,终于在账房一栏里找到“玄承安”三个字,旁边还贴着一张模糊的旧照片:男人穿着藏青长衫,站在沈公馆的院子里,袖口虽被手臂的角度遮住,却能隐约看见手腕处有浅色的疤印,与供词里的“三道疤”隐隐对应。
“看来我们得去老烟馆确认一下。”清河把照片取下来,递给苏伊,“不过烟馆鱼龙混杂,我们直接以查案的身份进去,太显眼,容易打草惊蛇,得想个伪装的法子。”
回到苏伊的住处,两人围着桌子琢磨伪装的细节。苏伊从衣柜里翻出母亲留下的一件深蓝色暗纹旗袍,又找了顶镶着珍珠的宽檐帽,对着镜子试了试:“我扮成来烟馆找父亲旧账的阔太太,就说父亲当年在烟馆存了钱,现在来核对账目,这样不会引人怀疑。”
清河看着她的装扮,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副圆框金丝眼镜:“戴上这个,更像知书达理的太太,也能稍微挡挡脸。”他走过去,帮她调整镜架的位置,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尖,两人都顿了顿,又很快移开目光。他指着桌上的“烟馆往来录”:“把这个带上,要是伙计盘问,就拿出来当凭证,说你是照着账本找过来的,这样更自然。”
苏伊点点头,把账本放进绣着薄荷图案的布包里——那是母亲生前用的包,她还特意把母亲留下的薄荷花盆里的土铲了一点装进去,轻轻握在手里,像是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带着这个,好像母亲也在陪着我们一样。”
准备妥当出门时,日头已经升到半空。霞飞路的老烟馆藏在巷弄深处,黑底金字的招牌“云香馆”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光,门口站着两个穿短打的伙计,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过往行人。苏伊深吸一口气,扶了扶宽檐帽,和清河一前一后走过去。
“两位是来……”刚到门口,一个满脸横肉的伙计就迎上来,目光在苏伊的旗袍和清河的长衫上扫来扫去,带着审视的意味。
苏伊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从布包里拿出“烟馆往来录”,声音放得柔缓,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从容:“我找你们掌柜的,核对我父亲当年在烟馆的账目。他前几年去了国外,托我回来把未了的事处理好。”
伙计的目光落在账本封皮上,又扫过清河——清河适时地往前站了半步,微微低头,一副“随从”的恭谨模样。伙计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开:“掌柜的在里间算账,跟我来。”
两人跟着伙计往里走,烟馆里弥漫着刺鼻的烟味,昏暗的光线下,每张八仙桌旁都坐着吞云吐雾的人,偶尔有人抬眼看向他们,眼神里带着麻木或好奇。苏伊悄悄攥紧手里的布包,指尖碰到薄荷花盆的碎土,心里安定了些——她能感觉到清河就在身后,脚步沉稳,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走到里间门口,伙计停下脚步,朝着门里喊了声:“掌柜的,有位太太来核对旧账。”说完便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苏伊和清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她轻轻推开门,里间的烟味更浓,一个穿着银灰色绸缎马褂的男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桌前,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烟,烟雾缭绕中,能看见他垂落的袖口。
听到开门声,男人缓缓转身,嘴角叼着烟,目光落在苏伊手里的账本上,眼神骤然一紧,随即又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苏伊的心跳骤然加快——男人的袖口滑落少许,三道浅褐色的疤印,在昏暗的光里格外清晰,与档案照片里的玄承安,一模一样。
“二位找我,有什么事?”玄承安吐了个烟圈,声音沙哑,目光在苏伊和清河之间来回打量。
苏伊悄悄碰了碰清河的胳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是他,玄承安。”清河轻轻点头,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小巧的手枪,是警局同事借给他防身用的。里间的烟雾越来越浓,一场关于真相的对峙,眼看就要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