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的冬夜,雪片裹着煤烟砸在青石板上,化得只剩一滩滩污黑的水洼。苏伊攥着那支钢笔站在弄堂口时,风正从巷尾卷着纸钱碎末撞过来——不是祭祀的白钱,是印着栀子纹的黄纸,被风撕得只剩半片花瓣,黏在她旗袍下摆的盘扣上。
弄堂两侧的骑楼早没了灯,木质廊柱裂着蛛网般的缝,缝里渗着湿冷的霉味,混着远处酱菜铺漏出来的咸腥气。她踩碎一片冻硬的煤渣,“咔嚓”声惊得墙根的黑猫弓起背,猫眼在暗处泛着磷火似的绿,喉咙里滚着磨刀片的嘶鸣。
“这支笔……”
身后的声音像浸了冰水,苏伊猛地回头,看见沈砚的短刀正抵着自己手腕——不是他的手,刀柄上缠着半根棉线,线芯里裹着枚细小的指骨,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磕着刀刃。沈砚的眼白泛着青灰,瞳孔缩成针尖,喉结动了动,吐出来的字带着布纤维摩擦的“嘶啦”声:“你妈藏的,是‘补布’的针。”
钢笔突然烫起来,苏伊指腹贴着笔杆上的栀子纹,才发现那纹路不是刻的,是用细针密密麻麻扎出来的孔,孔里渗着暗红色的水,顺着指缝往她袖口钻。她想松手,指尖却像被黏住,低头看见笔帽里露出半截针身,针尾拴着的发绳正是她妈当年给邻孩编的那根——发绳末端的牙,突然“咔哒”合上了。
“嗡——”
弄堂尽头的石库门突然震了震,门环上的铜兽吞着半块碎瓷片,瓷片里嵌着张泛黄的纸,是苏婉柔小时候的算术作业,数字被血糊成一团,只看得清最后一行:“姐,线不够,用我的骨。”
风卷着雪扑进弄堂,苏伊听见棉线在身后绷紧的声音——不是沈砚,是廊柱的裂缝里钻出来的线,每根线上都挂着半片指甲盖大的孩童皮肤,皮肤皱缩着,像被晒蔫的栀子花瓣。线越收越紧,勒得她肩膀生疼,转头时看见沈砚的脸正慢慢“化”开,皮肤下露出交错的棉线,线结处裹着颗渗血的牙。
“布要织完才暖。”
沈砚的嘴张着,却没声音,只有线摩擦皮肤的嘶鸣。苏伊攥紧钢笔往他胸口刺去,针尖没入的瞬间,听见“噗”的轻响——不是血,是半匹棉线从他胸腔里涌出来,线里裹着无数细小的指骨,正顺着她的手臂往衣领里钻。
弄堂口的黑猫突然炸开毛,纵身跃向石库门,撞得门环“哐当”作响。苏伊看见门缝里渗出来的黑泥,泥里躺着只绣鞋,鞋尖对着自己,鞋帮上的栀子纹正慢慢渗出血色——每道纹路里,都裹着张苏婉柔的脸。
雪突然停了,弄堂里只剩棉线绷紧的“嗡鸣”。苏伊低头,看见自己的旗袍下摆正慢慢变黑,盘扣处钻出半根棉线,线芯里的指骨,正抵着她的腰。
苏伊的指甲掐进掌心的栀子纹里,刺痛让她猛地回神——指腹下的钢笔突然“咔哒”弹开笔帽,露出的不是针尖,是半片泛黄的照片,照片边角浸着血,是她妈抱着年幼的苏婉柔站在桂花树下,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线够了,别等。”
“别等——”
她嘶吼着把钢笔往廊柱砸去,“哐当”一声,笔身撞在裂缝里的棉线上,线突然断了,断口处溅出细小的骨渣,混着黑泥落在她手背上。沈砚的“身体”跟着晃了晃,棉线裹着的指骨“哗啦”散了一地,露出他藏在身后的手——手里攥着半块碎瓷片,正是苏婉柔算术本上的那页。
“跑!”
沈砚的声音终于从线团里挤出来,带着血沫。苏伊踉跄着往弄堂口冲,刚踩上青石板,脚踝突然被什么缠住——是那只绣鞋里钻出来的棉线,线芯裹着的牙正往她裤管里咬,每动一下,都能听见牙尖刮过骨膜的“咯吱”声。
她弯腰去扯,指尖刚碰到棉线,突然看见绣鞋里露出半张纸条,是苏婉柔的字迹:“姐,我在桂花树里。”
弄堂尽头的石库门突然“吱呀”开了道缝,漏出的光里飘着半片栀子花瓣,花瓣上沾着血。苏伊顾不上脚踝的棉线,踉跄着往门里扑,刚跨过门槛,听见身后传来“嘶啦”的裂响——是沈砚的棉线身体彻底散开,线团里滚出颗渗血的牙,正对着自己的方向,慢慢“长”出细小的肉膜。
门在她身后“哐当”关上,黑泥瞬间糊满门缝。苏伊靠在门板上喘气,指尖摸到门板上的刻痕,是她妈当年划的“正”字,最后一笔没写完,刻痕里渗着的血,正顺着纹路往她手腕爬。
她抬头,看见堂屋里摆着半匹棉线布,布面上的栀子纹正慢慢“活”过来——每道纹路里的苏婉柔,都睁着空的眼窝,嘴张着,吐出细小的棉线,往她的方向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