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雨停得猝不及防,檐角最后一滴雨砸在栀子帕上,洇开的水痕裹着银镯的朱砂光,像谁在帕角点了枚痣。苏伊的指尖还沾着帕子的绒,那光顺着指缝爬上来,烫得她猛地蜷起手——民国女孩的魂刚融进去,帕子边缘突然浮起根金线,针脚是115章里西厢房女人的“缠魂绣”。
“这帕子不能动。”夜鸦的声音沉在刚散的潮气里,他锁骨处的栀子疤还泛着红,“当年她用四十九针血线缝魂,这帕是‘引魂线’的结,动了会把深渊的东西放出来。”
苏伊没松手。她盯着帕角的小字——“绣魂待归人”的“归”字缺了最后一笔,像被谁拦着没绣完。银镯在她腕间发烫,帕子突然自己卷起来,金线缠上她的指尖,往堂屋绣架的方向扯。
绣架还是民国时的旧木色,架杆缝里卡着半缕朱砂线,和115章门板裂缝里的一模一样。帕子落在架上,缺的那笔“归”字突然亮起来,金线顺着架杆的缝钻进去,扯出个红漆木盒——正是西厢房桌上那只裂了盖的盒,盒里的绣品终于露全了:不是半幅,是一整面栀子绣,绣心裹着枚银簪,簪头的朱砂痣,和苏伊眉尖的形状分毫不差。
“这是她的‘绣魂簪’。”栀子的声音又响起来,比之前更虚,像被雨泡透的纸,“她当年把一半魂封在簪里,一半锁在镯里,就是怕引魂人毁了银镯。”
夜鸦的喉结滚了滚。他伸手去拿簪,指尖刚碰到簪身,架杆突然“咔”地裂了——木片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是船票,日期正是民国二十六年,票根上的印章,是深渊的“引魂印”。
“当年的船票是真的。”夜鸦盯着印子,指节攥得发白,“我祖父是真的要带她走,只是上船前被深渊的人换了身份——他肩上的刺青,是被强行纹上去的‘缚魂印’。”
纸突然自己烧起来,灰落在帕子上,凝成个“等”字。苏伊的眉尖突然疼起来,银簪的朱砂痣贴在她眉尖,烫得像谁在吻她的额。她看见民国女孩的记忆顺着金线淌出来:
雨也是这么停的,堂屋的煤油灯晃着男人的肩章,他把船票塞给她,指尖抖得厉害:“阿清,这票是最后的路,你拿着簪,不管我出什么事,都要上船。”女孩攥着簪,针脚扎破了指尖,血滴在帕子上,成了那枚朱砂痣:“我等你,等你一起绣完栀子帕。”
男人没回头。他走出堂屋时,巷口的黑雨里站着穿黑袍的人,刺青从他后颈爬上来,像活的蛇。他最后看了眼堂屋的灯,把肩章摘下来,埋在了绣架下——正是苏伊现在脚边的位置。
“他没骗她。”夜鸦的声音发颤,他蹲下去,指尖抠开青砖,挖出枚锈透的肩章,星徽还亮着,“他用刺青换了她上船的时间,自己被深渊锁了八十年。”
银簪突然从绣品里飞出来,扎在肩章上。金线顺着簪尖爬,裹住肩章的锈痕,锈粉落下去,变成了半枚船票,和之前的那半合在一起,“归”字的最后一笔终于补上了。
帕子的光突然大盛,栀子的魂从镯和簪里钻出来,裹着男人的肩章,往堂屋门外飘。雨又下起来,这次是白的,像她没流完的泪。
“她等的归人,不是引魂人,是拿着肩章的人。”栀子的声音越来越轻,“现在,她可以走了。”
光裹着魂和肩章,撞开了老宅的门。门外的雨里,站着穿军装的男人,肩章亮得像星,没有刺青,只有栀子香。他朝女孩伸出手,女孩笑起来,眉尖的朱砂痣,和苏伊的终于分开了。
帕子落在地上,金线散了,只剩普通的栀子绣。苏伊的腕间一凉,银镯的锈痕褪得干干净净,露出“苏清合族”的刻字——是115章绣片上的字,这次终于全了。
夜鸦捡起帕子。他的栀子疤不红了,雨停后的阳光落在他肩上,像谁替他摘了刺青。“深渊的引魂印,随她的魂散了。”他把帕子递给苏伊,“这帕是她留给你的,她说‘绣魂的人,终会遇见归人’。”
苏伊接过帕子。堂屋的绣架突然自己拼好了,架杆的缝里,新的朱砂线正慢慢长出来,像谁要重新绣一幅栀子帕。
门外的白雨里,传来了针穿线的轻响,像民国那年,女孩没绣完的“归”字,终于有了结尾。
白雨的针响裹着栀子香,飘到堂屋时,苏伊手里的帕子突然暖起来——绣心的栀子花瓣里,渗出半滴清露,落在她手背上,凉得像民国女孩的泪。
“这是‘续魂露’。”栀子的声音彻底淡了,只剩尾音缠在帕角,“她把最后的念,封在露里,给你的。”
露顺着指缝滚进青砖缝,那处突然冒出株嫩栀子苗,苗尖顶着半缕金线,正是绣帕上的缠魂绣线。苏伊蹲下去碰,苗叶突然抖了抖,映出巷口的影子:穿军装的男人正替民国女孩拢着发,女孩把银簪插回他的襟口,笑里的梨涡,和苏伊的一模一样。
“她的归人,是真的等到了。”夜鸦的声音松下来,肩章的锈粉落在苗根上,“深渊的缚魂印散了,我祖父的魂,终于能跟着她走了。”
话音刚落,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被风推开——门外站着苏母,手里攥着封信,信封上的字是苏伊的笔迹,却不是她写的。“我刚收到这信,说老宅的绣架等你。”苏母的目光落在栀子苗上,突然红了眼,“这是我外婆当年种的苗,她说‘绣魂的人,家会开栀子’。”
信里没有字,只有半枚绣针,针眼里缠着朱砂线,和115章西厢房女人指尖的血线一个颜色。苏伊捏着针,针尖突然扎破了指尖,血滴在苗叶上,金线顺着叶脉爬,缠成个“始”字。
“这是新的绣线。”夜鸦盯着“始”字,指腹蹭过帕角的栀子绣,“她的念了了,该你用这针,绣新的故事了。”
苗叶突然往绣架的方向歪,金线扯着苏伊的指尖过去——绣架上的旧木杆,竟自己长出新的木纹,架上凭空多出块素布,布角用朱砂线绣了个“伊”字。
苏伊的针刚碰着布,指尖的血顺着针脚渗进去,素布上突然冒出半朵栀子,绣心的朱砂痣,正对着她眉尖的位置。风裹着白雨的香吹进来,布上的栀子慢慢开全,花瓣里露出行小字:“民国的雨停了,你的绣,才刚开始。”
苏母突然捂住嘴。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个锦盒,盒里是枚银镯,和苏伊腕间的那只凑成了一对,镯身的刻字是“待归人”。“这是你外婆留给你的,说‘等栀子开全时,就把镯给苏伊’。”
两只镯碰在一起,“叮”地轻响,绣架上的布突然亮起来,金线裹着两只镯,往堂屋的梁上飘——梁缝里,露出半幅新的绣品,绣的是清河的雨,雨里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正举着绣绷笑,眉尖的朱砂痣,和苏伊、民国女孩的,叠在了一起。
夜鸦仰头看着梁上的绣品,突然笑了:“原来她等的不只是归人,是绣魂的传承。”
白雨彻底停了。阳光从堂屋的窗棂漏进来,落在栀子苗上,苗叶的“始”字泛着光,像谁在布上点的第一针。苏伊攥着绣针,指尖的血还没干,素布上的栀子,正顺着金线,往新的针脚里长。
巷口的风里,又传来了针穿线的轻响——这次不是民国的余韵,是新的绣声,缠在清河的光里,等着下一笔针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