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同格伦莫尔山谷间永不疲倦的溪流,悄然滑入公元一三零二年的深冬。
珀斯王宫的花园里,尽管寒意凛冽,但午后稀薄的阳光依旧带来几分暖意。玛格丽特·挪威少女,苏格兰的女王,正沿着清扫出来的碎石小径缓步而行。她不再是几年前那个一阵北风就能吹倒的苍白瓷娃娃了。
她的脸颊上透出了健康的红晕,那是长期规律饮食、适当锻炼和威尔精心调配的草药共同作用的结果。曾经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的手指,如今虽然依旧白皙,却隐隐有了些力量感。
最显着的变化在她的步伐上,沉稳有力,不再是过去那般需要侍女搀扶、弱不禁风的姿态。甚至在一个无风的晴朗上午,她能在专门为她挑选的温顺母马背上,由马夫牵着,在宫殿附近的草地上短途骑行一小段,这对以前的她而言,是不可想象的。
“陛下,风有些凉了,是否回宫?”贴身侍女艾丝特轻声问道,手里捧着一件厚实的羊毛斗篷。
玛格丽特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摇了摇头,微笑道:“再走一会儿,艾丝特,威尔说过,适度的寒冷能让精神更清醒。”她的声音也少了以往的柔弱,多了几分沉静的力量。
“护国公大人总有些与众不同的见解,”艾丝特一边为玛格丽特披上斗篷,一边说,“不过确实有效。陛下如今的气色好多了。”
“是啊,”玛格丽特抬手做了几个威尔教她的舒缓动作,“还记得他让我每天练习的那个……太极拳吗?起初我觉得像个笨拙的鸭子,现在却觉得浑身舒畅。”
艾丝特轻笑:“陛下学得很快,不过今天早晨的呼吸练习还没做呢。”
“回去就补上,”玛格丽特点头,“威尔说过,贵在坚持。”
她想起威尔为她制定的那套“健康规划”,清晨特定的呼吸方式,缓慢而持续的伸展肢体,避免油腻和生冷的食物,甚至还有他称之为“太极拳”的、缓慢而奇妙的动作。
起初她觉得有些古怪,但坚持下来,身体确实一日好过一日,那股常年盘踞在胸腔、让她容易气短疲惫的阴寒,似乎真的被这持之以恒的“火与铁”般的意志与方法驱散了。
这不仅关乎身体,更关乎精神。当身体不再成为沉重的负担,她发现自己能够更清晰地思考,更专注地处理政务,也更有余力去感受她的王国和人民。
“艾丝特,下午安排接见的请愿者名单准备好了吗?”她一边漫步,一边问道。
“准备好了,陛下。共有三起,一起是关于边界土地的纠纷,另两起是商税方面的陈情。”艾丝特迅速回答,眼中带着一丝敬佩。定期接见普通臣民,听取他们的请愿,这是玛格丽特自己提出并坚持下来的惯例,在过去几任君主中极为罕见。
“土地纠纷是哪里的?”
“是邓弗里斯那边两个村庄争一片牧场,已经闹了半年了。”
玛格丽特微微蹙眉:“这么久还没解决?”
“之前的地方官收了两边的钱,一直拖着不办,现在新上任的官员把案子呈上来了。”
“原来如此,”玛格丽特点头,“通知书记官,务必记录详尽。这种积怨已久的案子要特别小心。”
下午,在王宫一间偏厅内,玛格丽特端坐在装饰并不奢华却显得庄重的座椅上,她面前站着几位面带忐忑或愁苦的平民。她耐心地听着他们的陈述,时而提问,时而转向旁边的书记官或随行的低级政务官确认法律细节。
第一个是位老农,说话时一直搓着粗糙的双手:“陛下,那片牧场自古以来就是我们村子放牧的,他们卡德尔村的人非要来抢……”
对面一个中年农夫立即反驳:“陛下明鉴!那地方本来就是我们两村共用的,是他们想独占!”
玛格丽特耐心地听着,等两人说完才开口:“可有地契文书?”
两人都摇头:“那种荒地,哪来的地契……”
“那么,可有人证?或者,往年是如何分配使用时间的?”
老农犹豫了一下:“往常是春夏归我们,秋冬归他们……但去年他们夏天也来放牧……”
玛格丽特转向书记官:“记录清楚。此事交由地方法官实地勘查,按照往年惯例划分界限,若再有无故越界者,按新颁布的《土地法》处置。”
两人面面相觑,老农小心地问:“陛下,这……这能行吗?以前的官员都……”
“现在不一样了,”玛格丽特语气温和却坚定,“护国公大人整顿了吏治,你们回去告诉村民,此事会得到公正解决。”
接下来是个面色愁苦的布商:“陛下,新来的税官说我漏报了二十匹布的税款,要罚我五倍!可我确实只有那么多存货啊!”
玛格丽特仔细询问了细节,转向随行的税务官:“去核查他的进货记录和销售账本。若是无心之失,按实际补缴即可;若是故意瞒报,再按律处罚。”
布商连连鞠躬:“谢谢陛下!谢谢陛下!小人绝对没有故意瞒报啊!”
最后是个小商人,诉说他的货物在运输途中被当地领主强行征收了“过路费”。
玛格丽特听完后,对书记官说:“记下:根据护国公颁布的《商业通行令》,除国家规定的关税外,禁止任何领主私自设卡收费。此事交由财政署处理,退还非法征收的费用。”
商人几乎要跪下来亲吻她的裙角,玛格丽特温和地阻止了他:“好好经营便是。王国需要诚实的商人。”
她的判断未必每次都完全精准,但她倾听的姿态,温和而坚定的语气,以及处理问题时明显可见的、力求公正的态度,逐渐在民间流传开来。“仁慈女王”的名声,开始与“护国公”的赫赫武勋一同,在苏格兰低地与高地间悄然传颂。
请愿者离去后,偏厅内安静下来。玛格丽特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略微发胀的太阳穴,但精神却很好。
她能感觉到一种充实感,一种与她的国家、她的人民真正连接在一起的实感。这不再是书本上或权杖象征的虚无王权,而是体现在一个个具体的人、一件件具体的事上。
傍晚,玛格丽特在书房查阅文件时,艾丝特忍不住说:“陛下,您和以前真的很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
“以前您接见臣子时总是很紧张,现在却能从容地处理这些纠纷了。而且您的身体也确实好了很多,这大半天下来都不见疲倦。”
玛格丽特放下笔,望向窗外的暮色:“因为我知道,这个国家需要我坚强起来。威尔他……背负了太多,我不能永远做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她站起身,做了几个舒展动作:“明天还要接见来自爱丁堡的商人代表,讨论羊毛贸易的事。艾丝特,帮我把相关卷宗准备好。”
“是,陛下。”
“另外,给护国公的信写好了吗?”
“已经封好,明天一早就能送出。”
玛格丽特点点头,走到窗边,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覆盖着积雪的山峦轮廓。她知道威尔此刻应该在格伦莫尔或者斯特灵,忙于他那永无止境的军备和建设,她想念他,但不再是过去那种全然依赖的彷徨。
“陛下,该用晚餐了。”艾丝特轻声提醒。
“好,”玛格丽特转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坚毅的微笑,“明天还有更多事情要做。”
她的步伐稳定而有力,走过长廊时,守卫的士兵纷纷肃立行礼。烛光映照在她日渐红润的脸上,那双曾经总是带着怯意的眼睛,如今闪烁着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