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能借我看看吗？”
沈叙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点回音。他修长的手指依旧指着那本厚重的《色彩构成学》，目光却从书本缓缓移回，落在了苏晚写满惊愕的脸上。
苏晚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借书？一本与她高数难题、与他金融课程都毫无关系的艺术理论书？这个借口蹩脚得让她几乎想笑，如果不是心脏正因他的突然出现而疯狂擂鼓的话。
两天来刻意筑起的心理防线，在他出现的这一秒，土崩瓦解。委屈、愤怒、不解，还有那该死的、无法熄灭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子发酸。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哭，不能失态，更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因为他一个随意的举动就方寸大乱。
“……沈同学对色彩理论也感兴趣？”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刻意拉远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叙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她称呼他“沈同学”，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虽然生疏，但至少是直呼其名“沈叙”。这细微的变化，像一根小刺，扎了他一下。
“嗯。”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最近可能需要接触一些相关的案例分析。”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苏晚在心里冷笑。他一个经管院的顶尖学霸，需要看基础色彩构成来做案例分析？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他，假装继续调试调色盘上的颜料，借此来平复汹涌的心绪。阳光照在她微微颤抖的脊背上，勾勒出倔强的线条。
画室里只剩下画笔搅动颜料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紧绷的气氛。
沈叙站在原地，看着苏晚背对着他的、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棉质长裙，裙摆上沾了几点新鲜的钴蓝色颜料，像不小心溅上的星辰。
他注意到她握画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也注意到，她面前那幅未完成的风景画，色调比他所知的她以往的任何作品都要沉郁，大片的灰蓝和暗绿交织，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这不像他记忆中，那个能画出灵动有趣q版漫画，笔下总是充满温暖明媚色彩的苏晚。
是因为……他吗？
这个认知让沈叙心底那丝陌生的烦躁感再次升腾起来。他向来擅长分析和解决问题，可眼前这个局面，却让他有些无从下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走到这里，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拙劣的“借书”借口。
他只是……在连续两天没有在图书馆看到她，在察觉到她那明显的躲避后，一种不受控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要确认些什么。
确认她是否安好？
还是确认……她是否还在因为那条消息而生气？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在意后者。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不断拉伸的橡皮筋，随时可能崩断。
最终，苏晚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放下画笔，转过身，脸上已经努力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圈还带着一点点未散尽的微红。
她走到画架旁，拿起那本《色彩构成学》，递向沈叙。
“拿去吧。”她的语气很淡，目光垂着，落在书本的封面上，没有看他，“不过这本书比较专业，可能对你说的‘案例分析’帮助不大。”
疏离，客套，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并不熟悉的同学。
沈叙看着她递过来的书，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掩住了她所有的情绪。
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书本时，微微顿了一下。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她握着书边缘的手指。
苏晚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书本直直地向下落去。
几乎是本能反应，沈叙的手迅速向前一探，稳稳地接住了下坠的书本。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了她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背。
那一瞬间的触感，微凉，滑腻，带着颜料和松节油混杂的独特气息，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同时窜过两人的皮肤。
苏晚倏地收回手，背在身后，指尖蜷缩，那被擦过的皮肤泛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沈叙握着那本厚实的书，指腹间似乎还残留着那转瞬即逝的微凉触感。他抬起眼，看向苏晚，她正微微侧着头，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绯红。
画室里的空气，仿佛因为这不经意的触碰，而变得粘稠和暧昧起来。
“谢谢。”沈叙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他握紧了手中的书，书的硬壳封面硌着他的掌心。
“……不客气。”苏晚依旧没有看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你看完了随便放在图书馆那个位置就好，我会去拿。”
这意思很明显，不需要再单独见面归还了。
沈叙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看着她疏冷的侧影，那股掌控一切的感觉再次流失。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的画，”他忽然开口，目光转向那幅色调沉郁的风景画，试图找一个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颜色似乎……有些不同。”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注意到了？他居然会注意到她画的色调？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他既然什么都看得明白，为什么又要用那种冰冷的契约来界定一切？为什么要在给了她一丝虚幻的暖意后，又用残酷的现实将她敲醒？
“创作需要而已。”她淡淡地回答，不愿再多说。
又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沈叙知道，他该走了。书已经“借”到，他没有理由再停留。可是，脚步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挪动。他看着她重新拿起画笔，背对着他，一副拒绝再交流的姿态，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深深地看了她倔强的背影一眼，沈叙转身，拿着那本与他格格不入的《色彩构成学》，离开了画室。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
苏晚一直紧绷的脊背才猛地松弛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放下画笔，无力地靠在画架旁，抬手捂住了眼睛。
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擦过时，那灼热而短暂的触感。
他来了，又走了。
带着一本可笑的借口的书。
留下了一室冰冷的寂静，和她那颗更加混乱不堪的心。
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