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觉得自己仿佛在无尽的深海下沉了很久。
意识如同破碎的浮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那是北极冰原渗入骨髓的记忆;也能感觉到一种温和的、无处不在的能量包裹,那是林向哲最后的意识碎片在维系着她的生机。最清晰的,是始终紧紧拥抱着她的、那个熟悉而坚定的心跳声,以及耳边反复响起的、沙哑而执着的低唤:“晚晚……撑住……”
当她终于挣扎着冲破那沉重的黑暗,缓缓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干净气味。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床单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不是在冰原,不是在那个纯白的意识空间。这里是一间安静而舒适的病房。
她微微一动,立刻惊醒了伏在床边浅眠的人。
沈叙几乎是瞬间直起身,眼底布满了血丝,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憔悴得令人心疼。但在对上苏晚茫然又逐渐清明的目光时,那布满疲惫的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言喻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光亮。
“晚晚!”他猛地握紧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遍遍重复她名字的低喃,和一个轻柔落在她手背的、带着湿意的吻。
苏晚想对他笑笑,却发现连牵动嘴角都无比费力。身体像被掏空了,每一寸肌肉都酸软无力,胸口深处那种生命本源透支后的空洞感依旧清晰。她试着调动体内那枚“种子”,它还在,像一颗疲惫的星辰,光芒黯淡,静静悬浮,与她的连接微弱却未曾断绝。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三天。”沈叙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湿她的嘴唇,“医生说你精神和体力严重透支,需要静养。”
他没有提及北极后续的混乱,没有提及官方的层层询问与封锁,也没有提及陆辰的伤势和其他队员的牺牲。那些沉重的现实,都被他暂时挡在了这间安静的病房之外。
在沈叙无微不至的照料下,苏晚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几天后,她已经能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庭院里跳跃的麻雀。
但有些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她发现自己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阳光在空气中的尘埃上舞动的轨迹,远处护士站压低的交谈声,甚至窗外树叶脉络中水分的流动……这些细微的信息,以前需要刻意集中精神才能察觉,如今却如同潮水般自然涌入她的感知。这是“种子”与她更深层次融合,以及林向哲那份“礼物”带来的潜移默化的改变。
更让她无措的是,偶尔,在她精神放松或者睡梦边缘时,眼前会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些极其短暂、破碎的画面——不是冰原,而是一些完全陌生的场景:古老建筑的石雕细节、塞纳河的波光、某条石板路缝隙里生长的青苔……
这些画面转瞬即逝,却真实得让她心悸。
她没有立刻告诉沈叙这些变化,他眼下的忧虑已经够重了。她只是在他看过来时,回以一个让他安心的、浅浅的笑容。
这天下午,沈叙被主治医生叫去谈话。苏晚独自靠在窗边,目光放空,尝试着梳理脑海中那些庞杂而深奥的知识碎片——关于维度膜震荡、意识投射、能量守恒的更高形式……林向哲留下的,是一个全新的、颠覆她过往所有认知的世界观。
就在这时,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从窗前飞过。
几乎是本能地,苏晚的精神力无意识地追随着其中一只鸽子的轨迹。下一秒,她眼前猛地一花!
视角瞬间切换!她仿佛依附在了那只鸽子的意识上,以一种奇特的、三百六十度的全景视角,俯瞰着下方的医院庭院、街道、以及更远处的城市轮廓!风掠过羽毛的触感,翅膀扇动时肌肉的拉伸,都清晰得不可思议!
这突如其来的、身临其境的“附身”体验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便骤然中断。
苏晚猛地回过神,心脏狂跳,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扭曲了光线的波纹一闪而逝。
她……刚刚做了什么?
沈叙回来时,眉头微蹙,手里拿着一份牛皮纸文件袋。
“晚晚,”他在床边坐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与斟酌,“有件事要告诉你。”
苏晚的心微微一沉,从刚才那诡异的体验中抽离出来,望向他。
“关于北极事件的后续处理,高层决定对外严格保密,所有参与者都需要签署一系列协议。”沈叙将文件袋放在床头柜上,“你和我的身份,以及‘种子’的存在,会被列为最高机密。官方会为我们提供必要的保护和资源,但同时……我们也需要接受一定程度的……‘监护’。”
苏晚沉默地点了点头。这在意料之中。“鸢尾花”计划所涉及的力量太过惊人,官方不可能放任不管。
“还有,”沈叙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进她眼里,“我接到了学院的正式通知。之前申请的巴黎高等商学院金融研究中心的交换生名额……批下来了。下个月出发,为期半年。”
巴黎……
苏晚愣住了。这个早已知道的可能性,在此刻被正式提起时,依旧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那个她梦中闪过的、有着塞纳河波光的城市。
远距离恋爱。半年。
若在寻常校园情侣间,这已是需要郑重对待的考验。更何况他们刚刚经历了生死,她身体初愈,体内还隐藏着足以颠覆世界的秘密,而暗处,可能还有“观察者”或其他未知存在的窥伺。
分离,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又如此……迫不得已。
“这是……早就定好的计划。”沈叙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对你,对我,对我们的未来,这都是一个重要的台阶。我必须去。”
苏晚看着他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那里有对未来的规划,有想要变得更强以守护她的渴望,或许,也有想暂时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为她吸引走部分潜在关注的考量。
她反手用力回握住他,压下鼻尖的酸涩,努力扬起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我知道。你去吧。我等你。”
接下来的日子,在一种平静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度过。苏晚出院后,和沈叙一起搬回了临江路的公寓。这里似乎成了风暴眼中唯一宁静的港湾。
沈叙开始密集地准备出国事宜,处理公司交接,同时不动声色地加固着公寓周围的安全措施,并将苏晚的状况托付给了绝对信任的陆辰(他已伤愈归队)和官方指定的联络人。
苏晚则重新拾起画笔,试图用熟悉的创作来平复心绪,适应身体和感知的变化。那些破碎的异国画面依旧会偶尔闪现,但再未出现类似“附身鸽群”那样失控的情况。她开始有意识地、极其小心地翻阅脑海中林向哲留下的知识,试图理解并控制那潜藏的力量。
离别的前夜,没有缠绵悱恻的泪水,只有相依相偎的静谧。两人靠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每天都要联系。”沈叙吻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
“嗯。”
“有什么事,立刻找陆辰,或者打那个紧急号码。”
“知道。”
“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别熬夜画画。”
“你也是。”
简单的叮咛,承载着千钧的重量。
第二天,机场送行。没有过多的儿女情长,沈叙在安检口前,用力将苏晚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
“等我回来。”
“一路平安。”
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安检通道的尽头,苏晚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胸口空落落的,不仅仅是离愁,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某种联系被拉长扯远的异样感。
当晚,苏晚独自回到空旷的公寓。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想看看沈叙是否落地报平安,屏幕却先一步亮起,是一个来自巴黎的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像是在匆忙间抓拍。背景是巴黎黄昏的街角,一个戴着鸭舌帽、身形瘦削的男人正低头快步走入一条小巷。尽管像素不高,但苏晚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侧影的轮廓——
是周延!
他果然没死!而且,出现在了巴黎?!
几乎在看清照片的瞬间,苏晚胸腔内那枚一直安静的“种子”,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般,极其轻微地、却清晰地……悸动了一下。
(第七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