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我抱着“妹”,将脸颊深深埋入它柔软的毛发,沉浸于这份仿佛偷来的、脆弱不堪的平静时,一股异样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心脏深处涌出,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耳边,“妹”那令人安心的咕噜声,此刻却像一道急促的警报,不断放大、变形。那份“珍惜当下”的释然与决绝,那根紧绷到极致、支撑着我全部理智的弦,在最高亢的音符上,骤然断裂。
“啪——”
一声无声的巨响在我颅内炸开。
世界,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剥离、溶解。怀中猫咪“妹”的温热触感,正像沙漏里的细沙一样迅速流失,变得稀薄而虚幻。那曾是我全世界慰藉的咕噜声,也化作宇宙深处的遥远回响,被拉长、扭曲,最终消散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金色的阳光失去了温度,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炭火。地面上斑驳的树影不再安分,它们像活物般扭曲、拉长,互相纠缠,最终被一滴无形的浓墨彻底浸染、吞噬。
脚下的土地失去了实感,我感到一阵失重,仿佛整个世界都向下塌陷。我坠入一片无边无际、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的混沌黑暗中。没有风,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纯粹的、令人疯狂的虚无。
……
混沌中,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似乎在这种状态下已经很久了,久到时间本身都失去了意义。
有多久呢?一个世纪?还是一瞬?想不起来。为什么想不起来?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却连一圈涟漪也未能激起。
我,是谁?我在哪?
我是……我是………
记忆是一片被烧焦的废墟,任何试图踏入的念头都会被灼伤。就在这片焦土之上,黑暗中,一片发着微弱荧光的绿叶尖,不堪重负地颤动了一下,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悄然凝结。它悬在那里,凝聚了整个黑暗中唯一的光明,然后,带着一丝决绝,极速坠落。
那一滴小小透明的露珠,像一颗精准制导的微型炮弹,划破亘古的沉寂,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眉心。
冰凉而尖锐的触感,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
“唰!”
霎那间,睁开了一双极为黑白分明的眼睛!大量的、带着浓重尘土与腐败气息的空气猛地冲进她干涸的肺腑,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呃啊——!”她像一条濒死的鱼被突然抛回大海,本能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在剧烈的生理反应中,逐渐被泪水浸润,变得清明起来。
“我是……我是周若!”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头顶那个透着微光的不规则破洞,仿佛那是通往天堂的入口。
“我还……活着……”
大难不死的巨大侥幸与后怕,瞬间冲垮了她的意志,让她泪流满面。然而,这剧烈的情绪起伏,却无情地牵扯到了她胸前的伤处。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尖锐的剧痛,如同有人用一根烧红的铁钎,从她的胸口猛地刺入,然后狠狠地搅动。这股剧痛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将她从大悲大喜的狂潮中拽回残酷的现实。她疼得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和后背。
周若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打量着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里像是一个被巨力撕裂的地下室,或是某座摩天大楼的地基。周围是破碎的混凝土块、扭曲成麻花状的钢筋,一切都笼罩在死寂之中。头顶上方,那个不规则的破洞,是唯一的光源,那点救命的微光正是从那里顽强地透下来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尘土味,以及某种……植物腐败后混合着血液的、带着一丝诡异甜腥的怪味。
不对……我刚才明明抱着猫,站在楼下的大树旁……阳光很暖,“妹”的毛很软……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记忆在这里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断层,一片无法逾越的空白。那片温暖的阳光,那棵熟悉的大树,还有“妹”……那一切都是幻觉吗?是濒死前大脑编织的、最温柔的回光返照?
不,不对。那触感太真实了,那份平静的感觉,至今仍残留在灵魂的角落。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
一个穿着鲜红色冲锋衣、黑色牛仔裤和短靴的年轻姑娘,正狼狈地躺在这片废墟中。她遍体鳞伤,满是污渍,但那张脸却明艳秀丽,白皙的皮肤上带着几道擦伤,却无损于她那双黑白分明、此刻却写满痛苦与迷茫的灵动眼睛。
那是我……不,那是周若。
“谁?”周若惊恐地嘶喊出声,“谁在那?!”她用尽全力回顾四周,除了冰冷的钢筋和水泥,黑暗中什么都没有。但她无比确定,刚才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个“视线”,一个温柔而悲悯的“声音”,就在她的脑海里。
我想告诉她,别怕!我在这里!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股尖锐的刺痛便猛地贯穿了我的“意识”。紧接着,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抽离感与失重感,仿佛灵魂被一只巨手从某个躯壳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入目的是刺眼的阳光,温暖的阳光下,我却遍体生寒。强烈的眩晕感如海啸般袭来,我的腿脚一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胃里翻江倒海,不住地干呕。
“喵呜……喵呜……”
“妹”围着我焦急地转着圈,用它温热的身体蹭着我的手臂,叫声里满是担忧。
我难受得紧闭双眼,干脆直接躺倒在滚烫的水泥路面上。那股灼人的热度,此刻却奇异地让我感到一丝安全。我顺手将猫猫“妹”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它真实的体温和心跳,安抚它,也安抚我自己。
过了许久,眩晕和恶心感才渐渐平息。我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脑中却不受控制地蹦出几个巨大的问号。
周若,是谁?
谁是,周若?
谁能告诉我,我刚刚到底怎么了?
那种感觉……那种坠入深渊、在废墟中重生的感觉,明明充满了致命的危险,可内心深处,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惊险与刺激。
就像……就像坐上一趟最疯狂的过山车,在失重与尖叫的边缘,体验着灵魂被抛出体外的极致快感。
我抱着“妹”,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第一次对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就在我在自我怀疑,胡思乱想,老板娘她们在制作生存计划时,我们几个人不知道,外界的世界,秩序高层们却在情绪激动的“讨论”着。
进化熔炉与净化之火
极端天气,不再是新闻头条上遥远的数字,而是化为了一道道横亘在大地上的“伤疤”。这些“伤疤”并非全球性的灾难,而是如同神明随意投下的骰子,精准地落在某些特定的区域。人们称这些地方为“异常区”。
第一阶段:净化之火(酷热)
当“异常区”的预警响起,首先到来的是酷热。那不是寻常的夏日炎阳,而是一种仿佛能将灵魂都蒸干的、具有实质感的压迫。气温在数小时内飙升至六十、七十甚至更高,然后恢复正常高温。柏油路面融化成粘稠的黑色糖浆,混凝土建筑因热胀冷缩而发出痛苦的呻吟,迸裂出蛛网般的缝隙。
这股酷热,是一场“净化”。
它是一场无情的大扫荡,清除了所有脆弱、陈旧和不适应的生命。城市中赖以为生的宠物、花园里的娇花、田野里的庄稼,甚至是大片的人类,都在这场“净化之火”中化为焦炭与尘埃。微生物被大量杀死,旧的生态系统被彻底格式化。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烧焦的气味和金属的腥甜,世界仿佛被置于一个巨大的灭菌釜中。
然而,在这片死亡之地,某些深埋地下的、古老的孢子,或是某些生物体内潜藏的休眠基因,却被这极端的热量所**激活**。它们是地球的“备份文件”,是远古时代的遗民,等待着这样一个能将它们唤醒的契机。
第二阶段:进化洪流(暴雨)
酷热达到顶峰后,天空会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紧接着,是倾盆而下的暴雨。但这雨并非甘霖,它浑浊、滚烫,带着浓烈的硫磺与臭氧的味道。雨滴砸在地面上,蒸腾起大片的白雾,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地呼吸。
这场暴雨,是**“进化”**的催化剂。
它不仅仅是水,更像是一锅富含着未知矿物质、被“异常区”核心能量扭曲了的“原始汤”。它渗透进被酷热烤裂的土地,唤醒了那些被激活的古老生命。于是,疯狂的生长开始了。
疯狂的植物: 巨大的、肉质般的蕨类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它们的叶片在几小时内就能展开如华盖。藤蔓像拥有意识的巨蟒,缠绕、绞杀、吞噬着人类文明的遗骸——汽车、电线杆、甚至整栋大楼。有些植物会发出幽幽的荧光,将夜晚的废墟点缀成一片诡异的魔幻森林;有些则长出了尖锐的骨刺,或是能够分泌出具有麻痹或致幻效果的汁液。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植物,而是一个全新的、具有攻击性的植物王国。
奇怪的生物:随着植物一同崛起的,是全新的生物链。昆虫变得硕大无比,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它们的口器足以咬碎钢筋。两栖动物演化出了极强的伪装能力,皮肤能模拟周围环境的纹理与色泽,甚至能发出次声波进行交流。更深处,或许还存在着由哺乳动物变异而来的、适应了新环境的掠食者。它们是这场“进化洪流”的产物,是旧世界物种在极端压力下被强行扭曲、重塑后的新形态。
隔离的真相:静默帷幕
最令人恐惧的是,一旦“异常区”形成,它便会与外界彻底失联。无论是暴雨期间还是之后,所有无线电信号、卫星电话、网络都会被完全屏蔽。无人机或侦察机一旦越过边界,也会立刻失控坠毁。
人们最初猜测是强烈的电磁脉冲,但后来发现,这是一种更稳定、更持久的**“静默帷幕”**。
这是一种笼罩在“异常区”上空的、被扭曲的磁场。它像一个巨大的法拉第笼,但远比那复杂。这个磁场不仅阻断了电磁波,似乎还能扭曲空间,甚至影响人类的认知。进入“异常区”的探险队报告称,指南针会疯狂旋转,方向感会彻底错乱,有时甚至能看到现实中不存在的景象——这或许就是磁场直接干扰了人类大脑的电信号。
“静默帷幕”的存在,让“异常区”成了一个无法被观测、无法被理解的“黑箱”。外界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也无法向外界求援。每一个“异常区”,都是一个独立的、正在上演着全新生命演化剧本的舞台。
进化,还是净化?
这个问题,成了幸存者和外界科学家们争论的焦点。
净化论者认为,这是地球的免疫系统被激活了。
人类文明如同一场高烧不退的疾病,而“异常区”就是地球为了清除“病灶”而采取的极端疗法。酷热是消毒,暴雨是冲刷,而新生的动植物,则是地球长出的、全新的“健康组织”。人类,在这场净化中,只是需要被清除的病毒之一。
进化论者则抱着一丝敬畏与恐惧。
他们认为,这并非有意识的“净化”,而是一场失控的、被加速的“进化实验”。地球的生命力远比人类想象的更顽强、更疯狂。在极端环境的压力下,生命被逼迫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演化道路。我们正在亲眼见证一个新纪元的诞生,一个不再以碳基智慧人类为中心的、更加原始、更加野蛮、也更加充满活力的“盖亚”重生。
无论真相如何,对于那些被困在“异常区”内的人来说,哲学思辨毫无意义。他们必须面对的是:如何在被净化的废墟上,与进化的怪物共存,并努力活下去。他们是旧世界的遗民,也是新世界的第一批见证者,更是这场“进化”与“净化”大戏中,最渺小、也最不确定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