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日,晨霜染白了窗棂,云家厢房里却暖意融融。云母和沈母对坐在炕上,中间摆着个针线笸箩,五色丝线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姐姐看这针脚,云母捻着银针穿过靛蓝布料,收在这暗处,既结实又不显眼。
沈母接过细看,指尖抚过密实的针脚:还是你手艺精,我缝的总是歪扭。说着从笸箩底下抽出件未完工的棉袄,袖口处果然有几针走了样。
云岫端着红枣茶进来,瞧见那棉袄笑了:砚哥哥的袄子?他穿衣裳最费袖子。
沈母拉她坐下:正好教你盘扣,将来...话未说完,窗外传来沈砚的惊呼,伴着大红袍扑棱翅膀的声音——准是又追着公鸡摔了跤。
两位母亲相视一笑。云母往窗外努努嘴:昨儿砚儿来问岫儿爱什么花色,紧张得同手同脚。
沈母抿嘴从线团里抽出根红绳:我故意说岫儿喜欢鸳鸯,吓得孩子差点绊门槛上。
针线笸箩渐渐堆满物事。云母绣着并蒂莲枕套,沈母纳着厚底棉鞋。时而头碰头比较针法,时而笑着交换个眼神——那鞋样分明比沈砚的脚码大了整寸。
姐姐看这云纹,沈母忽然压低声音,指着棉袄内衬的暗绣,照着那本《织造秘要》里的图样描的。
云母会意点头,针尖在布料某处轻点三下:夹层留在这儿,任谁也瞧不出。
日头升高时,赵婶抱着布料来凑热闹。一进门就笑:好香的茶!俺带着新棉花来搭伙做褥子!后头跟着拎花生的钱嫂、抱栗子的张婆子,霜降缝寒衣是几家多年的老规矩。
云岫忙接棉花,沈母顺势把她按在炕沿:丫头试试这袄子长短。靛蓝布料衬得少女肌肤胜雪,沈母悄悄往云母手里塞了块玉——水头极好的鸳鸯佩。
年轻人被支去晾晒棉花。沈砚抖棉被时笨手笨脚,棉絮沾了满头。云岫笑着帮他拍打,被他捉住手腕,塞来颗烤得焦香的花生。大红袍趁机叼走块布料,被云母笑骂着赶开。
午间歇晌,两位母亲躲在里间说体己话。沈母揉着棉花叹气:砚儿爹催着过礼,我说总得等开春...
云母穿针引线:急什么,我家那个书呆子还说要多备些嫁妆呢。针尖在鸳鸯眼处点了点,又忙绣片荷叶遮住。
针线活做到日头西斜,棉袄棉被都絮得厚实。云母细心地收着针脚,沈母往领口塞了枚平安扣:保佑孩子们暖暖和和。红线另一端,云岫正教沈砚缝护膝,握着他的手一针一线绣出竹报平安。
夜灯初上时,新棉衣都做好了。沈父试穿新袄连连夸赞:暖和!比去年的还软和!
云父推眼镜细看针脚:暗针收得妙,风雪都灌不进。
两位母亲相视而笑,裙下悄悄碰了碰鞋尖。
月光洒满窗台时,年轻人溜去堆霜人。沈砚堆的雪人歪歪扭扭,云岫笑着帮他修整。霜花映着月光,映得少女眉眼如画。沈砚忽然指着最亮那处:像你衣上的月光缎。
云岫展开袖口:傻话,明明是霜花像绣线。
归途上霜华满地,沈母忽然拉住云母:姐姐看——但见月下,沈砚正把新棉袄披在云岫肩上,两人手指缠着根红线,另一端系在大红袍脚上。那公鸡神气活现地在前头开路,活像送嫁的仪仗。
明日就去扯喜缎,沈母抹着眼角笑,他爹备了匹苏绣。
云母挽紧她的手:我家书呆子翻古籍呢,说冬至有个好日头。
夜风拂过窗棂,红线轻轻摇曳。西厢灯下,云岫对着月光端详护膝,膝盖处歪歪扭扭绣着个字;东屋炕上,沈砚摩挲着新袄领口的竹纹,针脚细密如心事。两位母亲倚门看着,霜花悄然融在暖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