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辛劳还沉淀在筋骨之中,夏日的天候却已悄然变幻,带来新的考验与生机。生活的河流在短暂的平缓后,又迎来了新的波澜。
**三月十七,暑气蒸腾,雷声隐隐动云根**
这一日的清晨,便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黏腻与沉闷。天空不是清朗的蓝,而是蒙着一层灰白色的、厚重的云霭,太阳躲在云后,将其热量化为一种无处不在的、濡湿的闷热,弥漫在空气里。没有风,树叶纹丝不动,连知了的鸣叫都显得压抑而断续,仿佛被这沉重的空气扼住了喉咙。院落中,草木的叶片失去了往日的精神,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夜来香残留的香气混合着酱缸愈发浓烈的酵香,以及一种暴雨前特有的、带着腥气的低气压,让人胸口发闷,呼吸都需多用几分力气。
云大山起身后,走到院中,仰头看了看那混沌的天色,眉头紧锁。“这天气,憋着大雨呢。”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忧虑,“怕是比前几天的还要猛。得赶紧把场院上晾晒的柴火收拢好,把鸡窝鸭舍再加固一下,沟渠也得再疏通一遍,万万不能让水漫进院子。”
他的判断迅速而果断,长期的农耕生活让他对天气的变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云娘子正在将易受潮的粮食装入陶瓮,用油纸密封瓮口,闻言手上动作不停,语速却快了些:“知道了!我这就把晾着的衣裳都收进来。岫儿,你去把后院晾的干菜都抱进灶房,用油布盖严实了!”
无需多言,一种应对暴雨的紧迫感瞬间笼罩了两家院落。沈家院内,沈清远也感受到了这山雨欲来的压抑。他站在书房门口,望着那铅灰色的天空,神情凝重。“‘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此刻无风,更觉压抑。”他转身对正在检查门窗是否关严的沈夫人道,“那些书稿,需得再垫高些,置于稳妥处。”
沈夫人点头,已动手将书架底层的几匣珍贵手稿移至高处的高几上。“这雨势,听着就心惊。但愿田里的庄稼能经受得住。”
早饭后,原本还算宁静的村庄顿时忙碌起来。家家户户都在进行着类似的紧急应对。收柴草的,固禽舍的,疏沟渠的,搬物件的……人声、脚步声、各种器具的碰撞声,取代了往日的悠闲,汇成了一支紧张的交响曲。
云大山和沈清远、沈砚三人,立刻投入了加固和疏通的劳作。云大山主要负责检查并加固鸡窝鸭舍的顶棚和围栏,用木桩和石块压实,防止被狂风掀翻。沈清远和沈砚则拿着铁锹和耙子,再次仔细清理院落内外以及通往大路的排水沟,确保雨水能够迅速排走,不会倒灌入院或淤积在低洼处。汗水很快湿透了他们的衣衫,闷热的天气让这劳作格外辛苦,但无人抱怨,都知道这是在与时间赛跑。
云娘子和云岫则忙着将一切怕淋怕潮的物品归置妥当。晾晒的衣物、干菜、药材、以及一些零碎家什,都被迅速收回屋内。云娘子又检查了粮仓和灶间的屋顶,云岫则跟着母亲,手脚麻利地帮忙,小脸上也带着少有的紧张和认真。
沈夫人则将家中所有门窗逐一检查、闩牢,又用布条塞紧一些可能漏雨的缝隙。她还特意找出几盏油灯和蜡烛,以备不时之需。那盆她最珍爱的、刚刚花期末尾的兰草,也被她小心翼翼地移到了书房内最为安全的角落。
将近午时,天色愈发阴沉,乌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低低地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空气仿佛凝固了,闷热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远处,传来了第一声沉闷的、如同巨鼓擂响的雷声,滚滚而来,震得人心头发颤。
“快了!要来了!”云大山抬头望天,声音短促而有力,“都回屋!快!”
众人迅速退回屋内,刚刚闩好大门,一道惨白的闪电便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紧接着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仿佛天穹被劈开了一道口子,积蓄已久的暴雨,终于以一种倾泻而下的、狂暴的姿态降临人间!
豆大的雨点瞬间化为密集的雨帘,继而连成一片巨大的、白茫茫的雨幕。雨水疯狂地抽打着瓦片、门窗、地面和树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风也起来了,卷着雨雾,猛烈地摇晃着树枝,扑打着一切阻碍它的事物。天地间,只剩下风雨雷电交加的狂野交响。
大家守在堂屋里,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这骇人的景象。雨水顺着屋檐奔流而下,如同瀑布。院中的地面瞬间积水,浑浊的水流打着旋儿冲向排水沟。田野、远山都消失在狂暴的雨幕之后。
“好猛的雨!”云大山紧盯着窗外,既担忧田里的庄稼,又庆幸提前做了准备。
沈清远面色肃然,望着这自然的伟力,轻声道:“《易》云:‘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天地造化,有其狂暴,亦有其恩泽,端看如何应对了。”
暴雨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其猛烈程度才逐渐减弱,转为持续的中雨。雨势稍缓,云大山便迫不及待地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准备出门查看。
“小心些!”云娘子担忧地叮嘱。
“我晓得,就去田边看看,不进田。”云大山说着,推开了一条门缝,敏捷地闪了出去。
沈清远也坐不住了,换上木屐,拿起油伞,对沈砚道:“砚儿,随为父去看看。” 他想亲眼看看这暴雨后的田野景象。
三人冒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田边。只见田野已成一片汪洋,秧苗大半淹没在浑浊的雨水中,只露出些许顶梢,在风雨中飘摇。好在田埂经过加固,依然牢固,排水沟也发挥了作用,正将多余的雨水奋力排向河道。
“还好,埂子没垮,沟也通了。”云大山松了口气,但看着被淹的秧苗,眉头依旧紧锁,“就看这雨什么时候停,水什么时候能退。只要不是泡得太久,苗子还能缓过来。”
沈清远看着这水乡泽国般的景象,心中震撼,也更加理解了农人“靠天吃饭”的含义,以及那份与自然博弈的艰辛与坚韧。
家中,云娘子和云岫、沈夫人则忙着清理屋内因狂风暴雨而渗入的些许雨水,擦拭着被打湿的家具地面。直到傍晚时分,雨才彻底停歇。西边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投下几缕金色的夕阳余晖,照在湿漉漉的、一片狼藉却又焕然新生的世界上。
空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新凉爽,带着雨水和泥土的纯净气息。蛙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嘹亮、欢快,仿佛在庆祝这场洗礼的结束。
“雨过天晴,总会好的。”云娘子看着天边的霞光,轻声说道,像是在安慰别人,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晚饭时,大家虽然疲惫,但心情都轻松了不少。饭菜简单,却吃得格外安心。
“明天等水退了,得赶紧下田看看苗情,”云大山规划着,“把倒伏的扶一扶,把淤塞的地方再清一清。”
沈清远颔首:“正该如此。需得尽快助其恢复生机。”
饭后,夜色清凉,月光如水洗过。两家人在清理过的堂屋或廊下坐着,听着那震耳欲聋的蛙鸣,享受着这暴风雨后的宁静。云岫将她的小提篮放在身边,里面装着今天紧张忙碌的记忆。她觉得,这个三月十七,因为那场骇人的暴雨,因为共同的应对和担忧,也因为雨过天晴后的这份安宁,而显得格外漫长和深刻。
三月十七,这“暑气蒸腾,雷声隐隐动云根”的一天,便在紧张的防灾准备、狂暴的雷雨洗礼、及时的雨后查勘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充满了张力与释放地度过了。夏日的脾气,以其最激烈的方式展现了大自然的威严,但也考验并凝聚了人们应对危机的智慧和勇气。田里的秧苗经历了风雨的摧折,等待着重现生机;人们的心,也在共同的担忧和努力中,贴得更近。日子,就在这一场场风雨的洗礼中,变得愈发坚韧和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