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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走后,村庄似乎一下子空落了许多。春日的气息日渐浓郁,河边的柳树抽出了鹅黄的嫩芽,田埂上的野草也开始疯长,一片欣欣向荣。然而,在云岫眼里,这明媚的春色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少了几分往日的鲜活。她依旧每日劳作,帮母亲操持家务,跟着父亲下田做些轻省活计,只是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村口那条通往官道的小路。
沈夫人因儿子离家,心中挂念,身子又有些恹恹的。云岫便去得更勤了。有时是送去一把刚冒头的、最鲜嫩的荠菜,包一顿馄饨;有时是陪着说话,将村里新近的趣事说与她听,分散她的忧思。她还会拿着那本《诗经》,将自己新学的篇章念给沈夫人听,虽然有些字句还显生涩,但那清凌凌的声音,总能抚平沈夫人眉间的褶皱。
“好孩子,难为你常来陪我。”沈夫人拉着云岫的手,叹道,“砚儿这一去,家里真是冷清了不少。有你在,我这心里才踏实些。”
云岫脸颊微红,低声道:“伯母不嫌我聒噪就好。”
“怎么会?”沈夫人慈爱地笑着,目光落在云岫发间——她今日用一根普通的银簪挽发,并未戴那对珍珠耳坠,想来是舍不得日常佩戴,珍重地收起来了。沈夫人心中更觉这孩子懂事、重情。
一日,云岫在帮沈夫人整理沈砚的书房时,发现书案上摊着一本未写完的笔记,是沈砚平日里读史的心得,字迹遒劲,条理清晰。她小心地将散落的纸张归拢整齐,用镇纸压好。目光扫过那方被她亲手擦拭干净的紫檀砚台,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思念,有期盼,也有隐隐的、为他前程的担忧。
沈清远将云岫的勤勉与细心看在眼里,一日特意叫住她,递给她几本薄册子。“岫丫头,这是砚儿以前初学算术时用的《九章算术》启蒙本,还有一本《农桑辑要》的抄本,里面有些看图识字的农具、稼穑图。你拿去看看,若有不懂,可来问我。多学些,总没坏处。”
云岫又惊又喜,连忙双手接过:“谢谢沈伯伯!”她知道,这不仅是学问的传授,更是一种认可和期许。
自此,云岫的学习内容又丰富了。她在枇杷树下,不仅读诗,也开始对着那些古老的算题拨弄算筹,或是辨认册子里的农具图谱。遇到难题,她不再只是等待沈砚归来,而是鼓起勇气去请教沈清远。沈清远虽严肃,但对好学之人从不吝啬指点,讲解起来引经据典,深入浅出,让云岫受益匪浅。云娘子见女儿如此上进,心中欢喜,对云大山道:“瞧咱们岫儿,如今倒真有几分像沈家读书人的样子了。”
云大山憨厚一笑:“像沈家媳妇的样子才好哩!”
春耕开始,田间地头又忙碌起来。云大山赶着牛,扶着犁,将沉睡了一冬的土地翻垦过来,泥土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云岫和母亲跟在后面,播种、施肥。沈家虽不亲自下田,但沈清远关心农事,时常到田边转转,看看墒情,与云大山讨论几句节气、种子。有时,他会指着田里的活计,考较般地问云岫:“岫丫头,你可知此时播种,为何要深浅适宜?《农桑辑要》中如何说?”
云岫略一思索,便朗声答道:“书中说,‘播种之法,宜浅不宜深,深则芽不出,浅则露根易伤’。需得看天时、地力,酌情而定。”
沈清远满意地点头,对云大山笑道:“大山,你这女儿,若是个男儿,说不定也能考个功名。”
云大山与有荣焉,脸上笑开了花。
日子便在这样充实的劳作与学习中悄然流逝。院角的枇杷树开了花,细碎的白花簇拥枝头,香气清幽。云岫坐在树下做针线,为父亲缝制春衫,偶尔抬头,会望着那满树繁花出神。沈砚离家已一月有余,县试应当已经结束,不知他考得如何?路上可还顺利?种种思绪,如同这春风中的飞絮,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这天午后,云岫正和母亲在菜畦里间苗,忽听得村口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喧哗。她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小锄头差点掉落。云娘子也直起身,手搭凉棚望去:“像是驿丞来了?莫非有信?”
云岫按捺住狂跳的心,放下工具,快步向村口走去。果然,只见里正陪着一位穿着驿丞服色的人,正朝着沈家的方向走去,手里还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村。等云岫走到沈家院外时,那里已经聚了些邻里。沈清远和沈夫人早已闻讯迎了出来,沈夫人脸上又是期待又是紧张,手指紧紧攥着帕子。
驿丞将信恭敬地递给沈清远:“沈老爷,这是贵府公子托县学官驿加急送来的家书。”
沈清远道了谢,接过信,手竟有些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拆开了火漆封口的信封。抽出信纸,他快速浏览着,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最终化作一声朗笑:“好!好!砚儿他……县试中了!案首!”
“案首?!”人群顿时哗然,爆发出热烈的祝贺声。案首,便是头名!这可是了不得的荣誉!
沈夫人喜极而泣,连连用帕子拭泪:“中了就好,中了就好!”
云岫站在人群外围,听到“案首”二字,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喜悦和骄傲瞬间冲上了头顶,让她有些晕眩。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她紧紧握着拳,指甲掐进了掌心,才勉强抑制住想要欢呼的冲动。目光穿过人群,与沈夫人含泪带笑的眼眸对上,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欣慰与激动。
沈清远心情大好,对着围观的邻里拱手:“多谢各位乡邻挂心!小儿侥幸得中,全赖祖宗保佑,师长教诲!明日,我在家中略备薄酒,还请各位赏光!”
众人纷纷道贺,气氛热烈。
待到人群稍散,沈清远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云岫,朝她招了招手。云岫走过去,轻声唤道:“沈伯伯,伯母。”
沈夫人一把拉过她,将信递到她面前,欢喜得语无伦次:“岫丫头,你快看,砚儿信中问你好呢!还说多亏了你做的护膝,考场里才没冻着!”
云岫心跳如鼓,低头看去。信上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清峻有力。除了向父母报平安、禀告考试情形外,在信的末尾,果然添了几行小字:“儿在外一切安好,父母勿念。云叔云婶处,乞代问安。岫妹……所赠之物,甚为合用,感念于心。不日将归。”
“岫妹”二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层层涟漪。所赠之物,自然是指那袜子和护膝。“感念于心”……简单的四个字,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更让她心动。他的认可和记挂,便是她这段时日所有等待与担忧的最好回报。
“他……他什么时候回来?”云岫抬起头,眼中闪着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清远笑道:“信中说,还需在县学拜谢师长,与同窗交流几日,约莫再有十来天便能到家了。”
十来天……云岫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日子,感觉原本有些空落落的心,瞬间被期待填得满满的。
沈砚高中的消息,让整个村子都与有荣焉。云大山和云娘子更是高兴得像自己家出了秀才一样,云娘子连夜赶制了新衣裳,准备沈砚回来时穿。云岫则更加用心地打理着家务,学习也更勤勉了,仿佛想要以更好的姿态,迎接他的归来。
她时常摩挲着那只青竹笔袋,想象着他用这笔袋装着笔,在考场上挥毫泼墨的情景。那对珍珠耳坠,也被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在镜前比划过无数次,却又珍重地收好,决定等他回来那日再戴。
春风愈发和暖,吹绿了山川田野,也吹动了少女满怀的憧憬。等待的时光虽然漫长,但因有了确切的归期,和那份沉甸甸的喜讯,便也变得充满了甜蜜的意味。云岫知道,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村口时,他们的生活,或许将开启一个全新的、更加明亮的篇章。而这一切,都值得她用心等待,并为之努力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