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天机阁那弥漫着檀香与隐秘气息的静室,柳演锡的话语依旧在我脑中回响。数百年的纠葛、异质的污染、净教的野心……这些信息沉重如山,但我此刻必须先将它们压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京城街道依旧熙攘,仿佛之前的生死搏杀、隐秘揭露都只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我快步穿行其中,目标明确——我的萧王府。
府邸门前依旧有侍卫肃立,但气氛似乎与我离开时有所不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生气?亦或是灵兽们自然散发出的气息所致。我径直入内,未受阻拦。
刚踏入前院,一道小小的身影便如乳燕投林般扑了过来,却在即将撞入我怀中时猛地刹住脚步,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写满惊喜的小脸。
“师父!您回来了!”紫妍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但眼睛却亮晶晶的。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身形比记忆中更清瘦了些,显然这场病耗了她不少元气。
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内力微吐,探查了一下她的脉象,虽仍显虚弱,但已无大碍,根基也未受损,心下稍安。“嗯,回来了。你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徒儿好多了,孙姐姐医术高明,调理得很仔细。”紫妍乖巧地回答,她的目光飞快地在我身后扫了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担忧,但她果然如大纲所提,贴心地没有问出那个问题——腾云去哪儿了?
她知道,若师父回来了而腾云不在,那定然是出了大事。她不问,是不想让我再烦心。
我心中微涩,点了点头:“那就好。”
这时,府内其他人(兽)也感知到我的归来。一道赤影闪过,赤木沉稳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对我恭敬行礼:“主人。”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眼神深处多了几分安定。
后院传来几声清越的鸣叫和略显嘈杂的动静。我带着紫妍和赤木走过去,只见庭院中可谓“群英荟萃”。
小鹤优雅地单足立在假山上,梳理着羽毛,见到我,长颈微弯,算是打了招呼。鳌雪则霸占了院子里阳光最好的角落,庞大的身躯蜷缩着,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看了我一眼,鼻子里喷出两股带着寒气的白雾。小凤最为活泼,绕着一棵古树低飞,身上流转的火焰小心翼翼地收敛着,生怕点燃了任何东西。而小龙和小麟则似乎为了某块光滑的石头的所有权正在用脑袋互相轻轻顶撞,发出稚嫩的“呜呜”声和鳞片摩擦的细响。
幽静战马则安静地站在马厩旁,它的存在似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宁谧了些。
这幅景象,让肃穆的王府平添了许多生机,也显得有些……鸡飞狗跳。难怪门口的侍卫表情有点怪。
将这些灵兽伙伴安置在王府,实属无奈之举。它们目标太大,且需要相对安全宽敞的环境。皇帝的禁宫虽好,但那里眼线众多,反而不如我这看似处于风暴中心、实则因王爷身份和近期事件获得微妙关注和暂时安全的府邸。这里,至少我能完全掌控。
“看来它们都还算安分?”我看向紫妍和闻讯赶来的老管家。
紫妍抿嘴一笑:“大家都很乖,就是……食量有点大。”尤其是鳌雪和小龙。
老管家也是一脸既荣幸又头疼的表情:“回王爷,诸位……神兽,还算温顺,就是照料起来,需要格外小心。”他大概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负责喂养一条龙和一只麒麟幼崽。
我无奈地笑了笑,正欲说话,一个温婉而冷静的声音传来:“你回来了?一切还顺利吗?”
孙景珍从偏厅走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捣药钵,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她依旧是那副清丽模样,眼神睿智而平和,年纪虽与我相仿,却自有一股沉静气度。
“孙姑娘,”我迎上前一步,“多谢你这段时日照料紫妍,还有……照看这里。”我瞥了一眼那群不安分的小家伙们。
孙景珍微微一笑,笑容清浅却能让人安心:“紫妍底子好,恢复得快。至于它们,”她也看向灵兽们,眼中带着一丝好奇与专业探究欲,“很有活力,是很好的观察对象。不过,你身上有血腥气,虽然很淡,而且气息略有浮涌,此行看来并不轻松。”
她不愧是神医,观察入微。我点了点头,没有隐瞒的必要:“确实遇到些麻烦,不过都已解决。孙姑娘,我需拜托你一事。”
“请讲。”
我神色凝重起来:“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处理一些要紧事。府里的一切,尤其是紫妍和它们,”我指了指灵兽们,“恳请你再多费心照料。京城局势微妙,王府虽相对安全,但若有任何风吹草动,或它们有任何异常,请立刻通过赤木联系我,或者……必要时,可求助天机阁。”我给出了柳演锡告知我的紧急联络方式。
孙景珍看着我,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仔细打量了我的神色,似乎想从中读出我所谓的“要紧事”究竟有多严重。片刻后,她郑重颔首:“我既在此,自会尽力。你放心去办你的事。紫妍和这些小家伙,我会照顾好。”
她的承诺让我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有这位医术高超、心思缜密的女神医坐镇,我能安心不少。
“多谢。”我诚心道。
接着,我简单对紫妍、赤木和老管家交代了几句,无非是提高警惕,安心待在府中,等我回来。紫妍虽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却用力点头,表示会听话,会努力练功,照顾好大家。
安顿好这一切,我心头的牵挂暂缓。然而,最沉重的那一处,始终压在心底。
我没有在府中多做停留,甚至没有换下这身风尘仆仆的衣衫。在众人(兽)的目光注视下,我转身再次走出了萧王府。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一次,我没有走向皇城深处,也没有再去往任何盟友之处,而是转向了京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阴冷、肃杀、象征着皇权无情之地。
天牢。
我要去探望我的母亲。
一路无话,越是接近那片被高墙电网围起来的森严建筑群,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冰冷起来。守卫的兵士明显增多,眼神锐利,排查严密。我亮出王爷的身份令牌,经过层层通报和查验,才被允许进入外围。
浓重的压抑感扑面而来,混合着霉味、隐约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这里与外面繁华的京城仿佛是两个世界。引路的狱卒低着头,脚步匆匆,不敢多言。
最终,我在一间单独的特殊囚室前停下了脚步。铁栏厚重,仅有一个小小的送饭口。透过栏杆,我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简陋的床铺上,望着墙壁上唯一一扇极高极小的透气窗,窗外透入的夕阳余晖,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寂寥的光晕。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我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呼吸都为之一窒。
“母亲……”我声音干涩,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呼唤。
那身影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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