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拒婚郡主
嘉成郡主的凤钗刚划过妆奁里的鎏金镜,殿外便传来侍女的轻语:“郡主,派去沈状元府的嬷嬷回来了。”
“哦?”嘉成郡主放下凤钗,镜中映出她微扬的眉梢。她是仁宗的堂孙女,自小在宫中长大,见过的勋贵子弟如过江之鲫,却从未有哪个像沈砚之那般——白衣跨马时,眼底没有对权势的谄媚,只有对街景百姓的温煦,像株生在山涧的青松,带着不染尘俗的韧气。
“那沈砚之怎么说?”她指尖抚过镜沿的缠枝纹,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以她的身份,亲自托人说亲,便是天大的恩典,哪个寒门士子敢不应?
侍女的声音却低了几分:“沈状元……他说,多谢郡主厚爱,只是他早已定下婚约,且寒门之子,实在配不上郡主的金枝玉叶,还请郡主另择佳婿。”
“婚约?”嘉成郡主猛地转过身,凤钗上的珍珠簌簌作响,“我怎么从未听说?他分明是刚中状元,何来早定婚约?”她不信,只当是这寒门士子想摆架子,或是怕高攀不起,找的托词。
消息传回朝堂时,正逢散朝。官员们三三两两走出紫宸殿,谈及此事,无不咋舌:
“沈砚之疯了不成?嘉成郡主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他竟拒了?”
“怕是欲擒故纵吧?一个寒门子,不靠郡主提携,往后在朝堂如何立足?”
“依我看,他是真傻——这拒的哪里是婚事,是泼天的富贵!”
范仲淹拄着拐杖,站在丹陛旁听着,忽然对身边的同僚笑道:“此子守礼不攀附,倒是难得。”他想起前日殿试,沈砚之论及“吏为纲”时,直言“宁为清水,不为浊流”,今日拒婚,倒真应了这话。
“希文兄慎言。”韩琦快步走上前,眉头微蹙,“嘉成郡主背后是整个濮王府,沈砚之此举,怕是要得罪权贵。他虽有才,可在官场,光有才华是不够的,还需懂得转圜。”他忧心忡忡,“我已让人去提醒他,莫要因小失大。”
范仲淹却摇了摇头:“稚圭,你我推行新政,不就是盼着官场能多些不媚权贵、只问是非之人?沈砚之今日拒婚,拒的是攀附之路,守的是本心,这才是我大宋该有的风骨。”
两人正说着,沈砚之恰好从殿内走出。他刚向仁宗谢过赏赐,听闻外面的议论,神色依旧平静,仿佛被议论的不是自己。
“沈状元,”韩琦叫住他,语重心长,“嘉成郡主之事,你再考虑考虑?濮王虽不掌实权,却在宗室中颇有声望,得罪不得。”
沈砚之躬身行礼,语气坦诚:“稚圭相公厚爱,砚之心领。只是臣若为攀附权贵而弃诺,往后如何面对百姓?如何推行治河策?”他顿了顿,目光清亮,“臣说有婚约,虽是托词,却也是真心话——臣的心,早已许给了‘为民’二字,再容不下旁的牵绊。”
范仲淹在旁抚掌:“说得好!‘许给为民二字’,这等胸襟,比金枝玉叶更可贵!”
沈砚之谢过范仲淹,转身离去。青衫背影在朱红宫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异常挺拔。
消息传到仁宗耳中时,他正在御花园看新送来的牡丹。宰相吕夷简在旁奏道:“陛下,沈砚之拒婚,虽有风骨,却未免太刚直,恐伤了郡主与濮王的心。”
仁宗放下手中的茶盏,望着满园盛放的牡丹,忽然笑道:“朕倒觉得,这小子有几分朕年轻时的执拗。”他想起沈砚之殿试时说的“民为本”,想起他怀中那卷磨得发脆的水利图,“他若为了郡主之位便动摇,那朕倒要怀疑,他的治河策是不是也能随便改了。”
吕夷简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由他去吧。”仁宗挥了挥手,“一个连郡主之位都能拒绝的人,朕才信他不会被金银腐蚀,不会被权势裹挟。这样的人,才敢把治河的担子交给他。”
嘉成郡主终究没能等来沈砚之的回心转意。几日后,她在宫中偶遇仁宗,提及此事,眼眶微红:“陛下,那沈砚之分明是看不起臣女。”
仁宗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他不是看不起你,是他心里装着比儿女情长更重的东西。你看汴河的水,若为了岸边的花柳便改道,那还能灌溉万顷良田吗?”
嘉成郡主望着宫墙外远处的汴河,水流汤汤,终是没再说话。
而沈砚之拒婚的消息传到民间,百姓们反倒更敬他了。有河工说:“沈大人连郡主都不娶,定不会贪咱们治河的银子!”有老农念叨:“这样的官,才是真为咱们好的!”
沈砚之听到这些话时,正在工部修改治河的物料清单。他对着满桌的图纸笑了笑,提笔在“民夫口粮”那栏又加了两成——比起郡主的凤冠霞帔,这些实实在在的数字,才是他想要的答案。
窗外的阳光落在图纸上,映出他清瘦的侧影。拒婚的风波还未平息,朝堂的目光还在聚焦,但他知道,自己要走的路,从来不是攀附权贵的捷径,而是那条贴着泥土、连着民心的远路。这条路或许孤独,或许坎坷,却能让他在夜深人静时,对着父亲的手札,问心无愧地说一句:“儿子没忘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