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黄河预警
入夏的黄河岸边,热风卷着泥沙扑面而来,带着汛期将至的焦躁。沈砚之踩着滚烫的河滩,靴底早已被泥水浸透,裤脚沾满了黄澄澄的泥浆。他手里攥着根竹杖,时不时弯腰敲打堤坝的夯土,听着那“咚咚”的闷响,眉头拧成了疙瘩。
“沈大人,这边的堤脚空了!”下游传来河工的惊呼。沈砚之疾步赶过去,只见堤坝底部被水流淘出个半人深的洞,露出的夯土松散得能捏碎,几株野草从裂缝里钻出来,在风中摇摇欲坠。
“这是去年冬天冻融后没及时修补的缘故。”老河工蹲在洞边叹气,“开春报上去好几次,上面总说‘国库紧,等等再说’,再等下去,怕是要出大事!”
沈砚之没说话,只沿着堤坝往前走。从孟津到东明,三百多里的河岸,他走了整整五天。看到的景象比预想的更糟:有的堤坝用的是劣等沙土,一泡就软;有的地段偷工减料,夯土层薄得能透光;更有甚者,为了应付检查,竟在表面铺层新土,底下还是去年的旧堤。
“汛期最多还有十日。”沈砚之望着浑浊的河水,浪头已经比往日高了半尺,“今夜谁也别睡,跟我连夜写奏报。”
油灯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摇曳,沈砚之铺开纸,笔走龙蛇。他将勘察到的险情分点列明,又附上《防汛十事》:一要增调五万石粮草,供河工食宿;二需急调五千军士,协助加固堤坝;三要暂停江南漕运十日,让漕船改运沙袋、木料;四得启用备用粮仓,确保灾民有救济……每一条都直指要害,末尾还加了句“若延误时机,恐酿滔天大祸,臣愿以性命担保所言非虚”。
奏报快马送抵汴京时,早朝刚散。仁宗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见内侍捧着沾着泥浆的奏报进来,拆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传朕旨意,即刻召集群臣议事!”
紫宸殿内,气氛凝重如雷雨前的天空。沈砚之站在殿中,浑身尘土未洗,声音因连日奔波而沙哑:“陛下,黄河沿岸二十余处堤坝松动,其中东明段、孟津段已属高危,若不立刻抢修,汛期一来,下游三州百姓将无家可归!”
他话音未落,旧党御史便出列反驳:“沈大人危言耸听!国库刚给西北边军拨了军饷,哪还有余钱修堤坝?再说,往年汛期也没见出多大事,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往年没出事,是侥幸!”沈砚之猛地抬头,目光扫过那名御史,“去年冬天黄河封冻时,冰层厚度比往年薄三成,开春融冰时冲击力已伤了堤脚;今年入夏雨水又比常年多五成,两重夹击,岂是‘往年’可比?”
新党官员立刻附和:“沈大人所言极是!防汛刻不容缓!依臣看,可暂行‘青苗法’加征半成,先解燃眉之急。”
“不可!”旧党领袖厉声反对,“青苗法本就争议颇多,再加征,百姓如何承受?这是借防汛之名行敛财之实!”
两派瞬间争执起来,唾沫星子溅到御前。有人说“该先保边军”,有人喊“得顾着百姓”,吵来吵去,竟没人再提黄河堤坝的险情。
沈砚之看着眼前的乱象,只觉得心头火起。他往前跨出一步,朗声道:“陛下!臣请诸位大人想一想,边军保的是国土,百姓守的是根基!如今黄河堤坝如将倾之屋,防汛如救火,岂能因党争耽误片刻?”
他指着殿外:“此刻黄河岸边的河工,正光着膀子在烈日下填洞;下游的百姓,已开始往高处搬东西。他们盼的不是朝堂上的争论,是粮草,是军士,是能保住家园的堤坝!”
“至于饷银,”沈砚之转向仁宗,语气恳切,“臣查过账册,内库尚有去年江南贡的余粮三万石,兵部有备用的帐篷五千顶,先调拨这些应急。至于不足的部分,臣愿领命去江南募捐,富商巨贾中不乏爱国之人,必能凑齐!”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震住了——这个平日里温和的官员,此刻像块礁石,在党争的浪涛里寸步不让。
仁宗看着沈砚之布满血丝的眼睛,又看看那份沾着泥浆的《防汛十事》,忽然一拍龙椅扶手:“沈爱卿说得对!百姓安危,重于一切!”
他站起身,声音响彻大殿:“传朕旨意,即刻调拨内库余粮、兵部帐篷,命李将军率五千军士驰援黄河;暂停江南漕运十日,所有漕船听沈砚之调遣;募捐之事,由沈砚之总领,各府衙需全力配合!谁敢延误,以通敌论处!”
“臣遵旨!”沈砚之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眼眶却热得发烫。
退朝后,沈砚之没回府,直接带着圣旨往黄河赶。路过御花园时,见仁宗正站在角楼上,望着黄河的方向出神。他刚要行礼,就听仁宗叹道:“你说的对,这天下,终究是百姓的天下。堤坝塌了能再修,民心散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沈砚之躬身道:“陛下圣明。”
“去吧。”仁宗挥挥手,“替朕守住那道堤,也守住百姓的心。”
马车驶出汴京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沈砚之撩开帘子,望着渐渐远去的宫城,忽然觉得肩头的担子重逾千斤。但他知道,有那道“百姓安危,重于一切”的旨意,有岸边千万双期盼的眼睛,再难的关,也一定能闯过去。
黄河的浪涛在远处翻滚,像在催促,也像在等待。而沈砚之知道,这一次,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