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踏上上纪云氏老宅的青石板时,鞋底沾着的还是七百零一十八年的泥。
那泥是软的,带着因果茶园的土腥气,每一步都踩出浅浅的印。印里渗出玄黄水,水顺着石板缝流进宅院,流进那口早已干涸的井。
井沿爬满青苔,苔是灰白色的,像旧信纸上的泪痕。云舒俯身,指尖触到井壁,青色胎记自动发烫,烫得他缩手——井里没水,只有一段枯萎的。
那是朵并蒂莲。
莲茎盘在井底,像锁链,锁着两个纠缠的。
一瓣是十七印的轮廓,一瓣是九转印的影子,花蕊是熄灭的归火,根茎扎进井壁的裂缝,裂缝里渗着锈红色的。
这是上纪的堂哥与堂弟,烬蹲在井边,心口归火自动飘出一缕,想为枯莲续火,却被井壁弹回,他们的因果……断了。
不是断,是未续。苏瑶的锁链化作长竿,竿头探入井底,轻轻拨动莲茎,上纪云归化作时,把最后的留给了本纪堂哥。
上纪云期化作时,把最初的藏在了襁褓里。
这朵莲,缺了中间的,所以枯了。
云舒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母树落的那片玄黄之叶。
叶脉里还淌着三万六千五百个,每根叶脉都是一条归期。他将叶子对折,对折,再对折,折成一盏小小的。
落叶归根,他轻声念,因果归宅,人情归井。
叶舟放进井口,没沉,浮在枯莲之上。
舟身渗出的清泉,顺着莲茎的裂缝,一点点沁进去。
第一滴,莲茎动了。
第二滴,莲瓣颤了。
第三滴,花蕊里熄灭的归火,地冒了火星。
火星燎着莲瓣,将十七印与九转印的轮廓,重新烧得锃亮。
井壁的锈红色,被清泉一冲,化作了——
既然想活,那就活。
既然想守,那就守。
既然想回家,那就……回。
井中传来云暮的声音时,云舒正用青色胎记封住井口,不让清泉外溢。
第七百零二十章,云暮的声音像是从井底七百年前的时光里传来,带着上纪重启时的潮声,云氏老宅,新规矩——
落叶归根,因果归宅,人情归井,井归……
他顿了顿,像在等待什么。
云舒将二十七印按在井沿,补上了那句云暮等了七百年没等到的话:
井归每一个想回家的孩子。
话音落,井中枯莲彻底绽放。
绽放时,莲心浮出一个婴孩。
婴孩没哭,笑着,眉心一点烬火,火光里烧着七百零二十年的故事。
他看着云舒,开口第一句就是:
爷爷,茶凉了。
云舒眼眶一热,伸手去抱:云氏第七百零二十代,欢迎回家。
婴孩没让他抱,自己从井口爬出,落地时长成了十七岁少年。
少年眉心并蒂莲,一瓣是云归,一瓣是云期,花蕊是云守,根茎是云暮。
他是云氏一脉所有与的集合体,是七百零一年里所有与的汇总。
他叫云归期。
云归期没在老宅久留。
他喝了一口井里的泉,品了品七百二十年的咸甜苦辣,转身对云舒说:
爷爷,第七百零二十一章,该我走了。
去哪?
去那些井还哑着的地方,送口泉。
送泉做什么?
让他们想,让他们守,让他们……他笑了笑,笑容像七百零一年前的云归,又像七百零一年后的云期,让他们为自己活一回。
他脱下云履送的破鞋,将鞋底的并蒂莲纹,刻在老宅的门槛上。
这纹,是云氏的根。
根在,宇宙海的井,就都是活的。
他光脚走出去,一步一井。
每步踩下,虚空里就浮出一口袖珍井,井里住着他的。
第一步,踩到锈色星域,废料们化作三万六千口井,井里飞出之花。
第二步,踩到童谣位面,老妪怀里的小孩抱着井,井里生出之果。
第三步,踩到因果总店,云期感应到他的脚步,放出归火鸢,鸢在天上写:
【第七百零二十一年,云氏第七百零二十代云归期,启程。】
【他守的不是井,是宇宙海每一个生灵的。】
【想不灭,人不散,茶不凉,规矩……就是个屁。】
云舒站在老宅门口,看着云归期的背影,消失在宇宙海深处。
他怀里还抱着那片母树落的玄黄之叶,叶脉里三万六千五百个,如今只剩一个——
【第七百零二十一年,我想回家。】
云舒将叶子按在心口,青色胎记感应到他的,自动开出一扇门。
门后是总店,是茶园,是锈色星域,是童谣位面,是所有云履种下的井。
井里,都住着云归期。
而云归期,正走向下一个还没过的地方。
那便是第七百零二十一年,永动纪元的真谛——
井不在地,在人心。
想在哪,茶肆就在哪。
守井的人,就是本身。
而想本身,永远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