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双脚终于触及冰冷的淤泥。
前方,一座巨大的、通体漆黑的石碑静静矗立在幽暗之中。
石碑表面光滑如镜,其上没有任何雕饰,唯有无数细密的,如同天然纹理般的名字深深烙印其上,是所有陨落于纳界石中的修士真名。
纪庸的目光缓缓扫过碑面。眼神古井无波,像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物。
时间,在这潭底失去了意义。
纪庸静静地站在往生碑前,任由冰冷的潭水包裹,任由那唤醒记忆的力量冲刷。
他如同入定的老僧,神魂中所有的波澜都被强行抚平,归于一种绝对的、死寂的平静。
属于“人”的温度,一丝丝从眼中褪去,只剩下如同潭水般的幽深与冰冷。
无情道心,在此刻,被推至前所未有的巅峰!
嗡——!
一直静静悬浮在他身侧的忘尘剑,发出一声低沉的的嗡鸣。剑身之上,玄奥的符文逐一亮起,流淌着清冷的光华。
纪庸缓缓抬起右手,握住了剑柄。
动作缓慢,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破灭轮回的决绝韵律。
忘尘剑出鞘,随着纪庸手臂的挥动,在死寂的潭水中无声地划出一道道的弧线。
剑光所过之处,幽蓝的潭水无声地分开,又无声合拢。
招招剑式,不为杀敌,只为……斩断最后一丝属于“纪庸”的牵绊,磨砺那纯粹到极致的忘尘剑心。
幽蓝死寂的潭水倒映着灰暗的天空,四周嶙峋的黑色怪石如同沉默的守卫。
云逸风指尖悬停着那枚青光流转的青蚨钱,钱孔中的清光直指潭心深处,纹丝不动。
“往生潭,表象虽小,内里乾坤自生。”云逸风的声音打破潭边的寂静,他目光深邃地望着那不起涟漪的幽蓝水面,“形如倒悬之囊,越往下,空间越是广阔无极。纪庸的忘尘剑需在此磨砺无情道心,纳界石关闭之前,他绝不会出来。”
他收回青蚨钱,递给白若月和妙音,“为今之计,只有下去寻他。”
云逸风目光扫过白若月腰间古朴的锈剑藏真,微微蹙眉:“此地水脉与我的剑意相冲,入水反而碍手。倒是薛师弟的朝阳剑,至阳至刚,或可借此潭阴寒淬炼锋芒。”
薛晨闻言,朝阳剑在鞘中发出跃跃欲试的低鸣,他重重点头:“师兄放心!”
“我倒是不怕。”妙音抱着臂,腕间的修罗印暗红流转,她瞥了一眼幽深的潭水,语气随意,“按之前说的,那家伙的法宝后手,交给我。”
“好。”白若月言简意赅。此刻她月华内蕴,气息沉凝,心口咒纹虽未除,状态已臻巅峰。
云逸风颔首:“白道友放心,岸上交给我。我会布下‘周天星锁’,他若再施展遁术逃跑,此地便是囚笼。”他指尖已有清光流转,数枚青蚨钱无声嵌入潭畔怪石。
“白道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白若月心口,“你伤势初愈,咒印未除,此潭诡异,务必小心。”
不再多言,白若月、妙音、薛晨三人对视一眼,纵身跃入那深邃的幽蓝。
冰冷的潭水瞬间包裹全身,寒意直透骨髓神魂。
嗡——!
入水的刹那,白若月腰间悬挂的锈剑藏真,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嗡鸣!
剑身之上,斑驳厚重的暗红锈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剥落、消散!
古朴的剑身暴露出来,非金非玉,通体流转着一种温润内敛的月白宝光。光芒不刺眼,却能穿透幽深的潭水,将周遭都染上一层清冷的颜色。一股苍茫厚重,带着斩断轮回般的气息,从藏真剑上轰然爆发。
白若月心中剧震,藏真剑自伴随左右,从未有过如此异动,她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握住剑柄。
指尖触及剑柄的瞬间,眼前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不再是幽蓝死寂的潭水,而是置身于一片浩瀚无垠、灵光爆裂的虚空战场。
法宝。
入目是无数形态各异、散发着毁天灭地气息的法宝在虚空中穿梭碰撞。
有遮天蔽日的巨印轰然砸落,星辰在其下化为齑粉;有缠绕着九天神雷的长鞭撕裂空间,抽打出混沌的裂痕;有燃烧着七色火焰的宝鼎吞吐星河,焚尽万物……
灵光乱射!剑气纵横!
神通术法如同灭世的风暴席卷一切。出手的“人”身影模糊,其举手投足间引动的天地法则、道韵流转,磅礴浩瀚,远非白若月所能理解的层次。
那是真正的大能,是触及世界本源的存在在争斗。
喊杀声、法宝碰撞的巨响、空间崩塌的轰鸣……无数声音汇成灭世的洪流,冲击着她的神魂!
一片尸山血海、天地寂灭的终焉景象,那柄巨剑插在最高的尸骸之巅,剑身黯淡,布满裂痕,发出不甘的悲鸣。
“白道友!凝神!” 薛晨焦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白若月识海中炸响!
白若月猛地一个激灵,眼前的毁天灭地景象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变回幽蓝死寂的潭水。她惊魂未定,藏真剑在她手中依旧散发着清冷宝光,微微嗡鸣,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你没事吧?”妙音游弋到近前,链刀环绕身周,警惕地扫视四周,她也看到了白若月刚才的瞬间失神。
“无妨。”白若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继续下潜!”
三人收敛心神,顶着越来越强的水压和那股直透神魂的阴寒,向着潭底那点青蚨钱指引的清光疾速下潜。
光线越来越暗,潭水的幽蓝近乎墨色。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水流滑过护体灵光的细微声响。
潭水幽深,光线越发昏暗,四周是绝对的死寂。越往下,压力越大,搅乱心神的力量也越强。
妙音腕间修罗印的血光越来越亮,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火焰。薛晨则显得有些吃力,朝阳剑的赤芒在幽蓝潭水中明灭不定,对抗着无处不在的侵蚀。
不知下潜了多久,光线彻底消失。
唯有三人护体灵光和兵器的微光,照亮方寸之地。
终于,脚下传来坚硬的触感——潭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