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平安镇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空气里都飘着炖肉的香气和爆竹的火药味儿，一派喧嚣热闹。
镇子东头那座最气派的王家大宅，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高大的门楣上连个红灯笼都没挂，朱漆大门紧闭，透着一股压抑的冷清。
无他，王家老爷王延江的心尖尖，他那痴痴傻傻的小儿子，丢了。
王延江老来得子，又是幺儿，本就疼得如珠如宝。
偏生这孩子三岁后便不言不语，眼神空洞，对外界少有反应，遍请名医都说是天生的痴傻之症，药石无灵。
王延江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倾注了更多的心血，只盼他能平安喜乐。
如今孩子丢了，如同剜了他的心肝，短短几日，原本富态红润的脸颊就凹陷下去，鬓角添了许多霜白。
他发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商行的伙计、交好的乡绅、甚至衙门里的捕快都派出去了，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眼看年关就在眼前，别人家团圆喜庆，王家上下却愁云惨雾，哪还有半分过年的心思？
“唉……” 王延江枯坐在冰冷的花厅里，对着炭火盆叹气，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孩子小时候玩过的木头老虎，眼神空洞。
就在这时，管家王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一张老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声音都劈了叉：
“老爷！老爷！天大的好消息！小少爷……小少爷他回来了！！！”
“什么？！！！”
王延江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手里的木头老虎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一把抓住管家的胳膊，紧紧的攥住他问：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来了！小少爷回来了！就在大门外！是……是一位白衣的姑娘送回来的！”
管家也激动得语无伦次。
王延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都有些发黑，他甩开管家，跌跌撞撞，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就往外冲。
王家大宅沉重的朱漆大门轰然洞开。
门外，积雪未消的街道上，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青驴正安静地站着，喷着淡淡的白气。
驴背上，端坐着一位素衣女子，衣袂洁净如雪，不染尘埃。
她身后背着一个青布包裹的花盆，盆中一株白牡丹寒风中倔强地盛开着碗口大的洁白花朵。
腰间悬着一把样式古旧的锈剑。
她怀中，稳稳抱着一个裹在厚实锦裘里的孩子，正是王延江那丢了多日的小儿子。
白若月一路带着孩子，并未再刻意放缓速度。
老驴得了她渡入的几缕温和灵力，四蹄生风，竟在积雪未消的山道上跑出了远超平日的脚程，硬是在年前赶到了这平安镇。
“宝儿！我的宝儿！”
王延江一眼就认出了儿子，老泪纵横，踉跄着扑到驴前，伸出颤抖的双手。
白若月动作轻柔地将怀中的孩子递下。
那孩子被王延江紧紧抱入怀中，小小的身体被熟悉的怀抱和父亲激动的呼唤惊醒。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那双眼睛！
不再是往日的空洞和沉寂。
清澈，明亮，带着一丝初醒的懵懂，如同水洗过的黑曜石。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涕泪横流，无比熟悉的脸庞，小小的嘴唇嚅动了几下，一个清晰、带着孩童软糯的声音，轻轻地，试探性地响起：
“爹……爹爹？”
这一声“爹爹”，如同九天仙乐，瞬间击穿了王延江所有的心防！
他浑身剧震，抱着儿子的手臂收得更紧，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儿子那灵动清澈、再无半分呆滞的眼神，狂喜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啊啊”的激动声响，半晌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
“哎！爹在！爹在啊！我的儿！你认得爹了！你又会叫爹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他抱着儿子，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积压多日的绝望和悲痛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滔天的喜悦。
周围的仆役们也都惊呆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小少爷不仅找回来了，连痴傻之症都好了。
这简直是天降祥瑞！
王延江抱着失而复得，更兼“病愈”的儿子，激动得难以自持。
他猛地抬头，看向旁边只微笑不说话的白若月，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恩公！大恩大德，王延江没齿难忘！您不仅救了我儿性命，更是治好了他多年的痼疾！您就是我王家再造的恩人！请受王延江一拜！”
说着就要磕头。
白若月袖袍微拂，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道稳稳托住了王延江，让他无法拜下。
“王员外不必如此。令郎吉人天相，我不过是顺路将他送回。至于他的‘痴症’……”
白若月看了一眼王延江怀中正睁着清澈大眼睛好奇打量四周的孩子，声音平淡：
“此乃天意机缘，非我之功。”
王延江哪里肯信，只当是谦逊。
他抱着儿子站起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容光焕发，一扫之前的颓唐死气，大声吩咐道：
“快！快开中门！备下最好的酒席！
今日我王家双喜临门！
一是寻回爱子，二是爱子康复！
要大宴宾客……不！先大宴恩公！把我窖藏二十年的状元红都拿出来！快！”
整个王家大宅瞬间活了过来。
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欢喜和忙碌。
下人们喜气洋洋地奔走，挂灯笼，扫庭院，厨房里更是热火朝天，煎炒烹炸的香气迅速弥漫开来。
华灯初上，王家的花厅里暖意融融。
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玉盘珍馐。
王延江亲自作陪，坐在主位，他身边坐着已经换上崭新锦袍的小少爷。
孩子精神很好，眼神灵动，王延江更是恨不得把每样菜都夹到他碗里。
王延江端起斟满的玉杯，里面是琥珀色的醇香美酒，激动得手都在微微发抖：
“白姑娘，恩公！
王某……王某实在不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
这第一杯酒，敬仙师救我儿性命，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他仰头一饮而尽，眼角又有些湿润。
“王员外言重了。令郎平安归来，便是最好。”
“第二杯！” 王延江又满上一杯，声音哽咽，“敬仙师妙手回春，治好了我儿痴症！此恩如同再造！王某愿倾尽家财……”
“员外，非是我心生嫌弃，这一杯我实在不敢居功，我实在受不得这一杯敬，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王延江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看着白若月的眼睛，满腔的感激和许诺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他讪讪地放下酒杯，心中对这位白衣女子更是敬畏到了极点。
不居功，不图报，此等风骨，真乃神仙中人！
他转而殷勤地劝菜，宴席丰盛奢华，宾主尽欢，王延江发自内心地表达着感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直安静坐在王延江身边、小口吃着东西的小男孩，忽然抬起头，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越过满桌的珍馐，落在了白若月的脸上。
他的目光里没有孩童的懵懂好奇，反而带着一种本能的探寻。
白若月似有所觉，微微侧目，迎上了男孩的目光。
四目相对，男孩并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王延江也注意到了儿子的目光，连忙笑道：“宝儿，快，给恩人磕个头！是恩人把你送回来的！”
男孩却摇了摇头，没有动，只是依旧看着白若月，小嘴抿着，似乎在犹豫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