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霉味和药味的酸腐气息。
角落里铺着干草的地铺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面色灰败的小女孩,看起来比男孩还要小两三岁,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屋内传来一阵微弱的动静。
白若月目光微凝,那个小女孩,眼看就不行了。
男孩动作麻利地打开油纸包,拿起一块糕点,小心翼翼地递到女孩嘴边,声音带着强装出来的欢快和哽咽:
“你快尝尝,甜着呢!别担心,哥有钱了,咱娘的病……咱娘的病也还能治!你吃了就有力气了!”
“好……哥……还是你……靠得住……”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如同风中残烛。
她勉强张开干裂的嘴唇,就着哥哥的手,极小极小地咬了一口点心,在嘴里含了很久,才极其缓慢地咽了下去。
“这糕点……真甜呀……哥……”她喃喃地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彩彻底熄灭了,脑袋一歪,搁在哥哥的手掌边,再也没有了声息。
窝棚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小男孩整个人都僵住了,保持着喂食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脸上的表情凝固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几息之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猛地瘫软在地,怀里的点心滚落在一旁,沾满了灰尘。
大颗大颗的水滴落入尘土。
“草儿……草儿,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娘的。”
白若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那丝戏谑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她看着那具刚刚失去生命的瘦小得可怜的躯体,看着那个悲痛欲绝却连哭声都发不出来的小偷哥哥,看着这间家徒四壁、弥漫着绝望的破败窝棚。
男孩抱着妹妹尚存余温却已僵硬的细小身躯,无声地流了一会儿泪,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颤抖着手,将地上那几块沾了灰尘的点心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又擦。
他刚转过身,想把这点心收好,却猛地撞见门口那道沉默的身影——那个被他偷了钱、又一路追到这里的中年男子。
男孩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点心差点又掉在地上,巨大的悲伤瞬间被更直接的恐惧覆盖,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
“爷……我……我……”
他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干瘪的荷包,双手捧着递过去,声音带着哭腔:
“您的钱……都,都在这里了……我就花了一点儿,买……买了这个……少的……少的我以后想办法还您,我做牛做马都还!求求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以为对方是来抓他,或者要狠狠揍他一顿出气的。
白若月看着他那副吓破了胆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市井混不吝的凶恶样子,嗤笑一声: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偷钱的时候胆子不是挺肥吗,小崽子?”
“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男孩磕头如捣蒜,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白若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上前不轻不重地踢了他肩膀一脚:
“知道错了还不快起来带路!磨磨唧唧的,等着你娘咽气吗?”
男孩被踢得歪倒在地,愣愣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和尘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带路?”
“废话!”
白若月没好气地呵斥:
“你刚才不是嚷嚷着你娘病得快死了,等着钱治病吗?老子略通点儿医术,带你过去看看!怎么?不乐意?那老子走了!”
男孩这才如梦初醒,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结结巴巴地道:
“爷……您……您真愿意给我娘看病?可是……可是我偷了您的钱……我娘她病了很久了,脏……脏得很……怕污了您的眼……”
他语无伦次,很渴望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又本能地感到惶恐和自卑。
“少他妈废话!”
白若月又是一脚虚踢过去,力道控制得刚好,不会真伤到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
“老子没闲工夫跟你在这儿耗!再啰嗦真不管了!带路!”
这一脚反而让男孩奇异地安下心来——这种粗暴却直接的方式,比他想象中那种“仁慈老爷”的施舍更让他觉得真实,也更符合他对这个世道的认知。
恶人或许也会偶尔发发善心,但绝不会是和风细雨。
“哎!哎!谢谢爷!谢谢爷!”
男孩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也顾不上还在屋里的妹妹的尸身,急忙弓着腰,引着白若月往院子正北的一间小屋走去。
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不住地回头,生怕这位脾气似乎很不好的“爷”反悔。
推开那扇更加破败的木门时,一股比西屋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着久病卧床的腐臭和廉价草药味的恶臭扑面而来。
屋内几乎没有任何光线,只有角落里一张用青砖搭成的“床”上,一堆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布下,传来一阵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喘息声。
“娘……娘……有位爷……有位好心的大夫来看您了……”
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点燃了桌上那盏只有豆大光亮的油灯。
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床铺。
那上面躺着一个形销骨立、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妇人,双眼深陷,面色是一种死气的青灰,嘴唇干裂出血口,呼吸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
白若月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妇人的病情,远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多,几乎已是油尽灯枯,凡俗药石恐怕难医。
浓重的病气和死气之中,白若月敏锐的感知再次捕捉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与她自身香火愿力同源却又更加微弱、仿佛即将熄灭的……祈愿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