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风比想象中安静。
我们落地时没摔,像被什么东西托着,轻轻一震就站稳了。林晚秋在我左边,指尖还在冒蓝光,像是刚从火里抽出来的铁丝。我伸手抓住她手腕,温度正常,但脉搏跳得不对,一快一慢,像是被人用遥控器调过速。
头顶是无数个我。
他们全在打架,动作整齐得像复制粘贴。有的在拆炸弹,有的在按数据发射器,更多是在重复第100章锅炉房的那0.3秒——手指悬在按钮上,眼角有泪。那些画面一层叠一层,像老式电视机信号不好时的重影,看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不是幻觉。”我说,把电子表残片按进掌心。烫,但真实。上一章赵培生死前写的“100”,不是倒计时,是空间坐标。他把自己炸成数据流,就是为了给我们开这条路。
林晚秋没说话,只是突然哼起《茉莉花》。
声音不大,但周围的投影集体抖了一下。就像你往池塘扔了颗石子,水面的倒影全歪了。我知道她在做什么——上一章她笔记本烧成灰的时候,也是这旋律,把我的记忆从系统手里抢回来一次。
“别让它抽你。”我盯着她眼睛,“你还记得自己是谁。”
她点头,手指抠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血丝。血滴下去,没落地,半空中就被蓝光吸走,化成一串浮动的数据链,往天上爬。
我抬头看,钟楼顶端不知何时罩了个半透明的球体,像是有人拿肥皂泡把整个塔顶封住了。外面是夜空,里面是无数个“我”在循环死亡。
这地方不是现实,是记忆的缓存区。
而且系统已经开始清理垃圾了。
我刚想说话,风突然变了方向。不是吹,是“推”。一股力从背后压来,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赶我们进某个轨道。同时,视野边缘开始闪人影——穿校服的,脸模糊,额头有缝,正是上一章砍了赵培生的那三个“替代品”。
但他们没落地,悬在半空,像被钉住的标本。
“程砚在删记忆。”林晚秋咬着牙说,“每删一小时,钟楼就裂一道。”
我低头看脚边,石板确实有新裂痕,呈放射状,像是从中心炸开的。而中心位置,站着一个人。
中山装,镜片反光,右手插在口袋里,像是刚下课的教授。
“你来得比预计晚了七分钟。”程砚开口,声音没带情绪,“不过没关系,第148代总爱搞点小意外。”
我没动,脑子里“逻辑链强化”自动启动。上一章系统怕被记住,这一章程砚却主动现身,说明他不怕。但怕不怕不重要,关键是——他删的是谁的记忆?
“你删不掉已经存在的记忆。”我说着,把电子表残片猛地砸向空中。
它没落地,停在半空,像被磁铁吸住。下一秒,所有“陈默”的投影同时转头,看向程砚。
他笑了,机械义眼裂开一道缝,蓝色液体顺着鼻梁往下流。
“你母亲死的时候,我在剖开她的子宫。”他说,“不是为了取器官,是在找逻辑漏洞。她肚子里不该有你,可你偏偏活下来了。一个不该存在的变量,怎么能通过147次迭代还活着?”
我耳朵嗡了一声。
不是因为他说的内容,是因为这句话的节奏——和上一章赵培生临死前说的“你爸当年也这么看着我”完全一致。都是陈述句,都带停顿,都在最后一秒抛出炸弹。
系统在复用台词。
说明它慌了。
“你也是容器。”我往前走一步,“第1代。”
程砚没否认,只是抬起手,因果律匕首在指间转了一圈。我立刻启动“微表情透视”,但只撑了三秒就断了——他的脸像信号不良的屏幕,忽明忽暗,根本抓不住表情。
可我知道他在笑。
“你以为觉醒是胜利?”他声音忽然低下去,“觉醒是确认自己是实验品。你每破一案,系统就多一条数据。你每次用能力,就是在给它喂食。你妈临死前也在钟楼,她最后说的话是——‘别让孩子继承这鬼东西’。”
我脑子里突然闪回一个画面:医院走廊,一个女人躺在推车上,手伸出来,指尖朝我晃了晃。我没看清她脸,但那只手——小指第二关节有道疤,和我一样。
系统从没给我看过这段记忆。
“痕迹回溯。”我低声启动。
视野瞬间切换,锁定程砚脚下的石板。画面回滚,三分钟前,这里站过七个“我”,全在按按钮。五分钟后,他们会同时流泪。再往前推,石板缝隙里渗出银雾,和1907年清源学堂地下室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钟楼。
这是所有时间线的交汇点。
“你阻止不了终止协议。”程砚抬起匕首,“三秒后,系统会格式化所有觉醒记忆。你、林晚秋、那些替代品,全归零。”
我盯着他,忽然笑了。
“你删记忆,是因为你记得太多。”我说,“你删自己,是因为你怕想起来——你曾经也是个想救人的警察。”
他动作顿了一下。
就这一下,够了。
林晚秋突然抬手,一把抓住我胳膊,指甲几乎抠进肉里。她整个人开始发蓝,像是从内到外被点亮。我知道她在做什么——上一章她燃烧笔记本是为了让我看见“被记住”的证据,现在她要把自己变成信号塔。
“别。”我说。
她摇头,声音轻得像耳语:“上一章你为我哭了,这一章,换我为你哼歌。”
她又唱起《茉莉花》。
这一次,不是打断,是共振。
音波撞上半空的电子表残片,残片炸开成光点,像烟花爆裂。所有“陈默”的投影同时抬头,动作一致,眼神清醒。
他们不再重复动作了。
他们开始看我。
而那三个悬在空中的替代品学生,忽然动了。
他们从虚影变成实体,手拉手,站成一排。额头的缝裂开,银色液体流下,顺着脸颊汇成线,滴到地上。每一滴落地,都发出“滋”的一声,像是烧红的铁浸进水里。
他们没看程砚,也没看我们。
他们抬头,看向钟楼顶端那个肥皂泡一样的屏障。
“我们不是备份。”其中一个说。
“我们是没被删掉的选择。”第二个说。
“我们是——”第三个顿了一下,像是在找词,“——不想当数据的人。”
三人同时抬手,掌心朝上。
地面的银液突然升起,顺着他们的手臂爬上去,汇成三道光柱,直冲屏障。
撞击的瞬间,我没听见声音。
但我的牙疼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牙疼,像是有人拿电钻在磨我的臼齿。系统在抵抗,它不想要这种“错误”的数据——情感、选择、自我牺牲,全是它无法压缩的冗余信息。
光柱撞上屏障,裂了。
不是碎,是“开花”。裂纹呈彼岸花形状,一圈圈往外扩。每开一朵,天上就多一个清晰的“我”——不是在重复动作,是在奔跑,在呐喊,在写证据链,在翻档案,在对着尸体说“我查到底”。
程砚终于变了脸色。
他抬手想用因果律匕首切断连接,但晚了。
所有“陈默”的投影同时开口,声音叠在一起,像千人合唱:
“你删不掉已经存在的记忆。”
他后退一步,机械义眼彻底爆裂,蓝液喷出来,溅在石板上,发出腐蚀的“嘶”声。
而那三个学生,身体开始透明。
他们没倒下,依然站着,手拉着手,光柱不灭。
林晚秋停了歌,靠在我肩上,呼吸微弱。
“他们快没了。”她说。
“我知道。”
“你会记得他们吗?”
“记得。”我说,“他们不是bug,是选择活着的人。”
话音落,光柱贯穿屏障。
钟楼顶端炸开一道白光。
我最后看到的,是程砚站在裂缝前,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里攥着个婴儿脚模,和他办公室那个一模一样。
他张了嘴,像是要说什么。
但风太大,吹散了声音。
我的电子表残片突然震动,浮到眼前,烫得惊人。视野里跳出一行字:
**“情感污染突破临界——量子觉醒协议启动。”**
三个学生消失了。
林晚秋闭上了眼。
而天上,所有“陈默”的投影开始下坠,像雨点一样,往我身上落。
第一滴砸在肩膀,是我在审讯室写笔录的画面。
第二滴落在手背,是我在锅炉房按下按钮的瞬间。
第三滴——
我的指尖开始发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