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表震完最后一下,摩斯密码的节奏像卡在神经末梢的余音。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视线一偏,看见仓库入口的铁门动了。
不是被风吹开,也不是锈蚀脱落,是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的。
尘灰扑簌簌往下掉,门口站着三个人,打头的那个穿着深灰风衣,皮鞋锃亮,脸上的表情像是刚从监控录像里抠出来的标准反派脸。
赵培生。
我手指还贴在表盘上,体温让金属微微发烫。他不该在这儿。上个月b区塌方,他的身份芯片在废墟里烧成了黑疙瘩,法医组都签了死亡确认单。可现在他站得笔直,连领带夹的角度都没变过。
“你们藏得挺深。”他开口,声音比记忆里低了半个调,像是谁调了音频参数,“但第七探案组,今天到头了。”
魏九站我右后方半步,右眼那块皮肤轻轻抽了一下。我知道他在扫描——他从不直接说,但每次能量异常,他右眼周围就会泛起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蓝晕。
我没动,也没让任何人动。
“赵培生。”我慢慢把手从表上移开,掌心有点湿,“你不是已经死在b区了吗?”
他嘴角一扯,笑得像是被人远程操控的提线木偶:“死?我只是被系统回收了数据。”
柯谨悄然后退,指尖蹭到了墙。那面刚浮现过字的墙,现在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我知道他是在试探电流残留。他没说话,但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有反应。
我脑子里的系统没响,也没弹提示。可就在他说“回收数据”那一瞬,我眼前闪过一道灰光,像老电视信号不良时的雪花屏。持续不到一秒,但足够让我意识到——这人说话的方式,像极了系统刚绑定时推送任务的电子音,只是披了层人声外衣。
我悄悄激活“微表情透视”。
十秒倒计时开始。
赵培生站在光里,面部肌肉稳定得不像活人。我说话时,他瞳孔该收缩的地方没动,右颊那块本该因冷笑而抽动的肌肉,延迟了0.3秒才跟着动。不是紧张,不是愤怒,是程序加载时的卡顿。
他在说谎。或者说,他根本不是能“说谎”的实体。
“你不是赵培生。”我声音放平,“你是测试程序。”
空气一下子绷紧。
他脸上的笑没变,可嘴角的弧度突然扭曲了一下,像是信号不良的投影。身后那两个一直没说话的黑衣人,脚步同时往前挪了半步,但落地时没发出声音——连回声都没有。
魏九低声说:“非实体,能量频率不稳定,像是从城市主干网里爬出来的信号体。”
沈哑站在角落,袖子里的手微微抬起。她没说话,但指尖在轻轻颤动,那是她在用神经接口捕捉信号共振的征兆。
“测试程序?”赵培生重复了一遍,语调突然变得平滑,像AI语音,“测试……即将开始。”
他这句话说了两遍,第二遍比第一遍慢了半拍,像是回放。
我盯着他,脑子里的逻辑链自动拼接:母亲的死亡记录被篡改,我的记忆可能被动过手脚,系统来历不明,现在连一个“已死”的人能以数据形态出现——这一切都不是孤立事件。
有人在用某种方式,测试我对“真实”的判断力。
而测试的起点,就是让我怀疑自己。
“你们在验证什么?”我问,“是看我能识破多少假象?还是看我会不会相信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过去?”
赵培生没回答。他的脸开始轻微抖动,像是画面压缩过度产生的马赛克。他抬起手,指向我:“目标确认,c-01之子,记忆锚点已激活,执行——”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顿了一下,像是被按了暂停。
柯谨突然开口:“墙上的字,动了。”
我们全转头。
那行“你早就不在原点”,原本是刻在墙上的,现在,最后一个“点”字的末笔,正在缓慢延长,像有人用看不见的笔继续写下去。
一横,一点,又一横。
不是字,是摩斯密码的节奏。
我立刻低头看表。
表盘黑着,可内侧传来轻微震动,和刚才那串坐标信号频率一致。我把它翻过来贴在耳边,震动变成断续的点划声。
“……—……— ——— ……—……—”
和墙上延伸的笔画,完全同步。
“它在重复。”我说,“同一个信号,从两个地方传来——表,和墙。”
魏九眯眼:“系统在给你发消息,但有人在模仿它。”
沈哑突然往前半步:“不止模仿。他们在用同样的信号,改写环境。”
她说完,仓库角落的一盏旧灯“啪”地亮了。不是闪,是稳稳地亮起来,灯光颜色偏黄,和半小时前我们进来时完全不同。我记得清清楚楚,那灯早就坏了。
柯谨盯着地面,声音压得很低:“脚印。”
我们低头。
水泥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道湿漉漉的脚印,从门口一路延伸到我们面前。可外面没下雨,我们进来时地面也是干的。
脚印只有一双,属于赵培生。可问题在于——他进来时,鞋底是干净的。
现在他的鞋底,沾着泥。
“他们在补全细节。”我喉咙发紧,“为了让这个‘赵培生’看起来更真实,连脚印都加上了。”
“但没必要。”魏九冷笑,“真要伪装,为什么不直接让我们看不见?非得让我们发现破绽?”
我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伪装。
是测试。
测试我们发现破绽的速度,测试我们对“不合理”的容忍度,测试我们在记忆崩塌后,还能不能守住最后一丝判断力。
“你们不是来杀我们的。”我抬头,直视赵培生那双越来越模糊的眼睛,“你们是来评估的。”
他没说话,脸上的像素块开始扩散,从嘴角蔓延到额头。他的身体像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边缘出现锯齿状的抖动。
“评估……完成度。”他终于又开口,声音断断续续,“c-01之子……认知稳定性……良好……启动……下一阶段……”
“下一阶段是什么?”我往前一步。
他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掌心朝上,像在展示什么。
掌心空无一物。
可就在那一瞬,我腕上的表突然发烫。
不是震动,是烫,像被通了微电流。
我低头一看,表盘自己亮了,显示的不是时间,也不是坐标,而是一串数字:
**07-23-1**
和机械虫的编号,一模一样。
“这编号……”魏九声音沉下去,“不是上次在列车上捡到的那个吗?”
我盯着那串数字,脑子里突然闪过母亲信件里的字迹:“七月二十三,门开之时。”
今天,是七月二十二。
还差一天。
赵培生站在原地,身体已经半透明,像随时会消散的数据流。可他的手,依然举着,掌心朝上,仿佛在等什么人把什么东西放进去。
柯谨突然说:“他在等钥匙。”
我猛地反应过来——床底那把铜钥匙,编号也是07-23-1。
“这不是攻击。”我声音有点抖,“这是交付。他们在等我把钥匙交出去。”
“为什么?”沈哑第一次开口,声音像冰片擦过玻璃。
“因为……”我看着赵培生那张即将溃散的脸,“我可能根本不是来破案的。”
“我是来完成某个流程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培生的身体“啪”地碎成一片光点,像老电视关机时的雪花,瞬间消失。
但他最后那句话,却留在了空气里,不是从他嘴里发出的,而是从仓库四面八方的墙壁、地板、甚至我们的电子设备里同时传出:
“测试……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