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睁开的瞬间,我手里的第三把钥匙差点掉地上。
不是因为吓的——虽然眼前这画面确实够离谱——而是因为一股从指尖窜上来的震感,像有人拿电蚊拍蹭了我的神经。裂纹舱体里的少年没动,可他的手指和我同步抬到了玻璃内侧,掌心贴合的位置分毫不差,连指甲盖上的倒刺都朝同一个方向。
“他又来了。”林晚秋站在我身后半步,声音压得极低,“这次不是模仿,是……校准。”
魏九右眼的数据流闪了几下,又熄了。“信号源变了。刚才还是你表残壳在发指令,现在像是反过来——他在给你供能。”
我低头看手腕,电子表外壳裂成蛛网,但边缘突然渗出一点暗红光,像是干涸的血迹被重新泡开。没等我反应,脑海里猛地撞进一段画面:
青砖墙,铁皮门,门框上方刻着四个字:清源学堂。
一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枚铜钥匙,在石板上刻编号。他动作很慢,每刻一笔都要停顿几秒,仿佛在对抗某种阻力。背景里有风声,还有远处隐约的钟响。
画面一闪就没了。
“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林晚秋问。
“老地方。”我说,“但不是我记忆里的。”
她没接话,而是翻开笔记本。彼岸花的墨迹正在微微起伏,像呼吸。她用指腹轻轻一推,纸面浮现出一组波纹,和刚才胎发飘动的频率完全一致。
“柯谨的怀表。”她抬头,“它在共振。”
我们三人几乎是同时看向魏九。他咬着口香糖,腮帮子动得飞快,像是在计算什么东西。“逻辑上说不通,一个死人留下的怀表,怎么会影响活体神经信号?除非……它根本不是计时工具。”
“是存储器。”我说。
记忆突然翻出来——蓄水池边,柯谨被吊在半空,怀表悬着转圈,胎发飘起来的时候,我腕表内侧也浮现了‘1907’的刻痕。两个设备,同一时间标记,像是出厂编号对上了。
“扳手呢?”我问自己。
裤兜一摸,那枚六角小扳手还在。铁箱里配套的小工具,我一直带着,以为只是个纪念品。现在看,说不定是钥匙的说明书兼维修包。
没再多说,我把扳手插进怀表背面螺丝孔,轻轻拧动。金属发出细微的“咔”声,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百年的保险柜。
胎发忽然立了起来,垂直悬浮在表芯中央,像一根感应天线。
“别碰!”魏九伸手拦我,“这已经超出物理范畴了。”
“那就让它超。”我盯着那根头发,“系统不干活,我自己来。”
我闭眼,集中精神,把注意力全压在“逻辑锚点”上。这不是能力,更像是一种强迫症式的专注——以前破案时,总能从一堆无关信息里揪出关键线索,现在我把这种直觉当成探针,顺着胎发的轨迹往深处扎。
三秒后,指尖触到一丝异样。
表盘夹层里,藏着东西。
极小的一卷胶片,比米粒大不了多少,裹在银箔里,像是上世纪特工电影里的玩意儿。
“找到了。”我把胶卷捏出来,放在掌心。
林晚秋立刻撕下一页笔记本纸,涂上彼岸花墨汁。纸面瞬间泛起一层油光,像投影幕布。魏九把嚼烂的口香糖糊在电子表残壳上,用力一按。
微弱的蓝光从裂缝里透出来,照在纸上。
胶卷开始播放。
黑白影像晃了一下,定格成一张合影——一群穿长衫的学生站在学堂门前,背景是斑驳的砖墙和锈蚀的旗杆。照片右下角印着两行小字:
**清源学堂第一届毕业留念**
**光绪三十三年 六月**
我的视线直接钉在中间那个人身上。
老周。
他站在c位,穿着和现在一模一样的旧式管理员制服,手里握着一台金属装置,外形和我这破表几乎一样。更绝的是,他左臂上搭着七枚铜钥匙,摆成北斗七星状,和床底铁箱里那套如出一辙。
“我靠……”我嗓子有点干,“他真不是活了这么久?”
“他是。”林晚秋盯着照片,“而且他知道我们会来。”
她指甲在纸上划了一下,墨汁立刻重组,浮现出《三体》里的质子展开公式。空间猛地一抖,像是有人在高维层面拧了把开关。
就在这时,怀表指针“啪”地逆跳一秒。
胎发化作光点,散了。
墙上投影还没消失,画面却开始扭曲。空气像被看不见的手搅动,一道虚影缓缓浮现——机械义眼,镜片后闪着冷光。
程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没有回音,却像贴着耳膜说话:
“你不是第一个走进这里的陈默。”
我站着没动。
“也不是第二个,第三个,甚至不是第七个。”他语气平静得像在报天气,“你们每一个,都是变量测试。失败一次,重启一次。而今天,是第八代游戏的终结日。”
林晚秋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清源计划不需要无限迭代。”程砚继续道,“只需要一个最终版本。当所有分支收束,系统自然会选出最优解。”
“所以这些营养舱……”我指着四周,“都是我?”
“是你,也不是。”他说,“他们是你的可能性。有的选择了背叛,有的选择了沉默,有的在最后一刻觉醒。但没人能逃过因果律匕首。”
魏九冷笑一声:“那你现在在哪?躲在通风管里放录音?”
“我在你没法理解的位置。”程砚的声音忽然下沉,“就像一百年前,我也站在你现在的地方,看着另一个‘我’打开门。”
我心头一震。
“你是说……你也经历过这一切?”
“不止。”他说,“我还亲手关掉了前七次的电源。”
林晚秋突然蹲下,在地面划了一道线。墨迹自动延展,拼出一行数字:1907.06.18。
“这是照片拍摄日期。”她说,“也是系统协议初始时间戳。”
我盯着那串数字,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老周是第一届学生,那他为什么会变成宿管?为什么每晚擦地板?为什么……他的拖把水闻起来像……”
“脑脊液。”魏九接上,“稀释过的。我之前检测过宿舍三楼走廊的湿度残留。”
“他在维持某种通道。”我喃喃,“一个连接过去和现在的接口。”
程砚的虚影忽明忽暗:“你以为你在查真相?你只是在复现历史。每一次重启,都会有人醒来,有人牺牲,有人成为下一个守门人。”
“柯谨就是上一个。”林晚秋说。
“而老周,”我抬头,“是第一个。”
话音未落,电子表残壳边缘突然跳出半行乱码:
【协议版本:1907…】
紧接着,四周的营养舱玻璃表面,开始出现细微裂纹。不是爆炸前的那种炸裂,更像是内部结构在自我重组,像镜子被无形的手轻轻刮花。
最深处那具裂纹舱体里的少年,忽然睁大了眼。
他的嘴唇动了。
我没听见声音,但读出了口型。
他说的是:
“快跑。”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林晚秋突然抓住我手腕:“你看怀表!”
空壳子里,原本该装胎发的位置,此刻浮现出一串极小的刻痕。
和我母亲dNA报告上的基因序列,完全一致。
魏九一把将我往后拽:“系统要重载了!”
整个空间开始轻微震动,像是地基在下沉。营养舱的蓝光由稳定转为频闪,节奏越来越快,和我心跳逐渐同步。
我最后看了一眼墙上尚未消散的照片。
老周站在人群中央,嘴角似乎有一丝笑意。
他的右手,正对着镜头外的某处按下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