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表上的时间,定格在1907年4月3日。
不是跳动的数字,也不是故障。它就那样稳稳地停着,像一块被钉进现实的墓碑。我盯着它,笔尖还抵在纸面上,写下那句“让作弊的人尝尝被篡改的滋味”——字迹未干,墨水却已经开始泛黄,仿佛刚写完就已经经历了几十年风霜。
林晚秋靠在控制台边,头发全白了,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魏九躺在角落,脸色灰败,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嚼着什么,可能是残存的口香糖渣。柯谨不见了,可能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这一轮循环里,他压根没出现。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纹清晰,指纹完整。可我知道,再过三小时十二分,这双手会握上一把锈蚀的手术刀,插进某个档案员的胸口。伤口位置精准,避开心脏,但切断了主动脉。死得不快,也不慢,刚好够他说出那句固定遗言:“你……不该重启系统。”
这不是推理,是预告。
我已经经历过五次同样的傍晚。每一次都从电子表蓝光闪烁开始,地面渗出血丝般的暗红纹路,墙壁重新长出血管状脉络,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纸张和铁锈混合的味道。然后,凶案准时发生,尸体凭空出现,法医记录自动生成,连签字笔迹都一模一样。
最离谱的是——没人记得昨天的事。
林晚秋每次醒来都像是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眼神茫然。魏九昏迷如常,直到第六次循环才突然睁眼,说了句“十二层嵌套”,又立刻昏过去。只有我记得所有细节,所有失败。
所以我决定换个玩法。
第三次循环时,我没等凶案发生,直接冲向控制台,把胎发接口按进地板裂缝。那一瞬间,脑袋像被高压电击穿,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我穿着八十年代的警服,在同一个地方擦掉刀上的血;我披着未来感十足的战术外骨骼,站在燃烧的档案柜前点火;我还看见自己满脸疤痕,左手少了两根手指,正用嘴咬住手术刀递给别人……
每一个我,都在重复这场谋杀。
第四次循环,我想救人。提前堵住通道,设置陷阱,甚至拿灭火器砸晕了那个即将成为受害者的档案员。结果呢?18:00整,另一具一模一样的尸体还是出现在原地,穿着相同的制服,受着相同的伤,连指甲缝里的灰尘都分毫不差。
现实自动补全了剧情。
就像系统在说:**你逃不掉,也改不了,剧本早就写好了。**
第五次循环,我不再挣扎。
我蹲在凶器旁边,等刀落下,等血喷出来,等尸体倒下。然后我掏出随身小镊子,轻轻刮下刀柄上的指纹残留,贴到电子表扫描区。
比对结果弹出来的时候,我没惊讶。
【匹配成功:陈默,编号x-7】
是我的指纹。
不是仿造,不是嫁祸,是实实在在、活体采集级别的吻合。
更可怕的是,当我试图把刀藏进通风管夹层时,第六次循环重启后,它依然躺在原位,沾着血,等着被发现。
这个世界不允许证据缺失。
它要的不是破案,是表演。
而现在,我成了主演。
第六次循环刚开始,魏九突然坐了起来。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看,瞳孔深处有点蓝光在闪,像是信号不良的显示屏。他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破碎音节:“看……清……楚……十二……嵌套……”
我扶他起来,“你说什么?哪十二层?”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右眼,那里原本嵌着量子传感器,现在表面裂了一道缝,像蜘蛛网盖住了虹膜。“他们……把我当路由器用了……接通了……不同时间线的数据流……”
“谁?”
“程砚。”他咳了一声,嘴角溢出血沫,“他在测试你……第285次……每一次循环,都是一个新的变量参数……你在变强,他也越来越敢下手……”
话没说完,他又晃了晃,眼看要倒。
我一把抓住他胳膊,“撑住!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他勉强睁开眼,忽然笑了下,“别信……镜子里的自己。”
然后猛地挣脱我的手,朝门口冲去。
我追上去,但已经晚了。
凶手出现了。
还是那个穿着旧式安保制服的男人,低着头,手里握着那把该死的手术刀。他一步步走向预定位置,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18:00整,他会转身,挥刀,杀人。
可就在他举刀的刹那,魏九撞开了他。
两人摔倒在地,刀飞出去老远。魏九翻身压住那人,右手直接插进对方嘴里——不是打,是塞。
他把自己的量子传感器,硬生生塞进了凶手的咽喉。
“看清楚!”他嘶吼,“这是十二层逻辑嵌套!”
一瞬间,凶手的眼睛变了。
瞳孔不再是圆形,而是裂开成十二个同心圆环,每一层都在转动,映出不同的影像:
第一层,是我刚入学警校的样子,戴着黑框眼镜啃辣条;
第三层,是我跪在母亲坟前,手里攥着匿名信;
第五层,是我第一次启动“痕迹回溯”,脑中闪回陌生记忆;
第八层,是我站在钟楼顶端,手里拿着铜钥匙准备插入核心;
最后一层——我认不出那是多少年后的我,脸上全是机械改造的痕迹,左眼是程砚的机械义眼,右眼却是林晚秋的彼岸花纹路。
十二个我,十二个时间节点,全部通过这双眼睛连接在一起。
而这一切,都被魏九的传感器实时投射到了空中,像一场无声的审判直播。
我站在原地,喉咙发紧。
原来我不是在阻止凶案。
我是在参与一场跨越三十年的集体作案。
每一个我,都是共犯。
空中响起一声笑。
不是从门口,也不是从通风管。是直接从电子表里传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不错。”那声音说,“能走到这一步,说明你已经开始理解规则了。”
是程砚。
“第285次测试。”他慢悠悠地说,“前面284次,你都没发现凶器上的指纹是你自己的。有些人选择自杀终止循环,有些人干脆疯了,还有人……变成了我。”
我抬头,对着空气问:“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证明你逃不掉。”他说,“从你母亲死在手术台上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就被编进了系统底层代码。每一次轮回,都是对你意志的打磨。等到第1000次,你会自愿走进钟楼,亲手启动最终协议。”
“所以你现在是在训练我?”
“不。”他顿了顿,“我是在筛选合格的宿主。”
话音落下,所有影像冻结。
凶手瘫在地上,双眼恢复黑暗,嘴里只剩下半截断裂的传感器。魏九倒在一旁,鼻孔流血,右手蜷缩成爪状,再也动不了。
林晚秋微微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声音太弱,我没听见。
我走回控制台前,拿起笔,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
纸上已经有我画的东西了。
不是文字,是一条条连线。我把刚才看到的十二个时间节点标成点,用线连起来,形成一个闭环结构。中间留了个缺口。
只要我能找出那个不在循环里的“我”,就能打破这个圈。
笔尖顿了顿。
我在缺口处写下两个字:**1907**。
正是电子表显示的日期。
也是所有循环开始的地方。
我吹了吹墨迹,把笔放回口袋。
然后伸手摸了摸左腕的电子表。
胎发还在发烫,贴着皮肤,像一块活的烙印。
我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倒计时即将归零,血纹重新渗出,墙壁再次搏动,一切将回到起点。
但这次,我不打算重演剧本了。
我盯着控制台下方那个从未打开过的金属检修盖,慢慢蹲下身。
手指抠进边缘缝隙。
用力一掀。
里面没有电线,也没有电路板。
只有一块小小的石英钟机芯,指针逆时针旋转,滴答作响。
而在机芯中央,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个婴儿,裹在襁褓里,旁边站着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正低头看着他,眼神复杂。
那男人是年轻的程砚。
婴儿是我。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电子表突然震动。
屏幕亮起一行字:
【检测到非法操作,时间锚点偏移0.3秒,启动紧急修正程序——】
紧接着,整个房间的光线开始扭曲。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止一个。
是十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