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朝我鞠了一躬。
那一瞬间，控制台的蓝光扫过我的脸，像是某种仪式的开始。十二具克隆体的动作整齐得不像人类，倒像是被同一根线牵动的木偶。可他们的手是软的，肩是塌的，那不是程序设定的机械动作，而是带着疲惫、愧疚，甚至……感激。
“这不是命令。”魏九声音哑了，“这是选择。”
林晚秋没说话，但她把笔记本抱得更紧了些，指节泛白。刚才她撕下一页纸贴在我手腕上时，指尖都在抖。现在她的鼻尖又渗出血丝，像一根细线往下垂，她也不擦。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还在发抖。
不是害怕，是那种——你知道自己踩在真相边缘，再往前一步，脚底下就没地了的感觉。
“走。”我说。
不是问要不要走，是我们必须走。刚才那场集体鞠躬像是一道通关密令，营养舱群中央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露出向下的金属阶梯，冷风从下面涌上来，带着一股消毒水混着铁锈的味道。
魏九咬碎了最后一块蓝莓口香糖，渣子卡在牙缝里也没管。他右眼的传感器还在冒烟，但还是硬撑着跟在我后面：“b7坐标掘进路线已经打通，下面是守钟人核心基地，防火墙级别是‘幽灵级’，没密码的话，得拿活人脑波撞三次才能解锁。”
“那就撞。”我迈步往下走，“反正我不算活人多久了。”
阶梯很长，每走十级就有一个红灯闪一下，像是在计数。林晚秋突然伸手拽住我袖子：“等等。”
她从笔记本最后一页撕下一整张彼岸花图案，纸面刚离本子，那朵花就变了颜色，从灰白转成暗红，像是吸了血。
“这个能用。”她说，“上次它识别了我的基因编码，这次应该也能骗过系统。”
我没问她怎么知道的，最近我已经学会不追问“为什么你能做到这种事”。这年头，会背《三体》全文的人多了去了，但能用指甲在空中画出质子展开公式的，全宇宙就她一个。
到底层，一扇合金门立在眼前，中间有个读取口，形状像眼睛。
魏九把数据芯片插进去，试了两次都没反应。第三次，林晚秋把那张彼岸花纸按了上去。纸面刚接触，门内传来一阵低频震动，像是有东西在苏醒。
“成了？”我问。
“成了个鬼。”魏九盯着屏幕，“它要的是活体接入，不是模拟信号。”
我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了我一眼。
然后我们仨同时看向林晚秋。
“别看我。”她往后退半步，“我虽然能触发共振，但我不是钥匙。”
“你是锚点。”我忽然说。
她愣住。
我也愣了。这话不是我想的，是脑子里蹦出来的，就像系统提示音，但又不是电子音，更像……我自己十年前说过的话。
“你不是来帮我破案的。”我盯着她，“你是来防止我疯掉的。”
她没否认。
门开了。
里面是个圆形大厅，中央悬浮着一具营养舱，液体泛着淡金色，里面泡着一个人。
穿着警校制服。
短发，黑框眼镜，左腕戴着一块和我一模一样的黑色电子表。
脸，和我一样。
“操。”魏九低声骂了一句，“这他妈是零号实验体？”
我走近几步，心跳快得不像话。营养舱上的铭牌写着编号：000-000-000，身份栏空着，只有一行小字：
【源代码持有者｜权限等级：创世】
“这不是克隆体。”魏九绕到另一边，手指在玻璃上划过，“你看他的呼吸频率，和现实时间同步。他在活着，而且……活得比我们早。”
林晚秋突然抬手，把笔记本拍在控制台上。页面自动翻到空白页，一行字缓缓浮现：
**“你是第七代实验体，也是第一个成功融合人类与孢子逻辑的存在。”**
字迹出现的瞬间，我手腕上的灰色纹路猛地一烫，像是被通了电。那层螺旋状的脉络开始跳动，频率和营养舱里那人的心跳完全一致。
“他在呼应我。”我说。
“不。”魏九盯着数据流，“是你在呼应他。他的生命体征在你靠近后提升了12%，脑波频率正在向你靠拢——你在激活他。”
我盯着舱里的自己。
他闭着眼，嘴唇微动，像是在说什么。
我下意识凑近玻璃。
“别！”林晚秋一把拉我后退。
下一秒，营养舱表面浮现出一行全息影像，画面开始播放。
2045年。
一间手术室，灯光惨白。未来的我穿着白大褂，站在操作台前，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里面封存着一团流动的光影。
旁边屏幕上写着：
【情感模块剥离手术｜执行人：陈默】
镜头拉近，那个未来的我低头看着注射器，轻声说：“名字叫‘默’。”
然后他把那团光影注入一个旗袍女人体内。女人睁开盲眼，手指抚上虚空琴弦，轻轻一拨。
画面切换。
未来的我坐在电脑前，输入最后一段代码：
＞ pRotocoL obSERVER \/activate
＞ 所有觉醒者系统，自此源于此决策。
“我创造了系统。”我喃喃道，“未来的我。”
“不止。”魏九调出dNA报告，“零号实验体的基因和你完全匹配，但线粒体老化程度显示生理年龄六十七岁。他是从未来回来的，而且……不止一次轮回。”
林晚秋突然用指甲在掌心划了一下，血珠渗出，她在空中写了个符号——是《三体》里智子二维展开的核心公式。
空气微微扭曲。
“影像真实。”她说，“时间折叠逻辑成立。你不是被系统选中，你是系统的源头。所有能力，所有案件，所有记忆闪回……都是你自己设下的局。”
我笑了。
笑得有点难看。
“所以每次我破案，解锁新能力，其实是在完成自己十年前定下的任务？我哼《茉莉花》是因为我妈，还是因为……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教过我？”
没人回答。
我转身走向控制台，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方。
“如果我是源头，那我现在关掉系统，算不算自杀？”
“不算。”林晚秋站到我右边，“算重启。”
魏九也走过来，把手放在紧急上传按钮上：“不管你是第几代，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你。”
我深吸一口气，盯着营养舱里的自己。
“你后悔吗？”我问。
没有声音。
但手腕上的纹路热了一下，像是回应。
我低头看那串搏动的脉络，忽然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天收到的匿名信。母亲死亡时的监控截图，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别相信系统，它听你的。”**
原来不是警告。
是留言。
来自未来的我。
“准备好了？”魏九问。
我点点头。
正要按下按钮，控制台突然自动亮起，全息投影再次展开，但这次的画面不一样了。
不再是手术室。
是一个钟楼。
老周站在三楼走廊，拖把水洒在地上，罗盘升起，指针直指中央。
然后画面切到程砚，他站在主控台前，扯下机械义眼，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神经接口，连接着每一具克隆体。
他开口，声音平静：
“你以为自己在破案？不过是系统在调试变量参数。”
我猛地回头。
林晚秋的笔记本又在自动写字，新的句子浮现：
**“观测者协议即将具象化，你只有一次机会。”**
魏九的手指已经压在上传键上，关节发白。
我盯着营养舱里的自己，忽然发现他的眼睛动了一下。
睁开了。
瞳孔是银色的，像融化的金属。
他抬起手，隔着玻璃，指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