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林晚秋的笔记本,封面彼岸花还在抖。血从手掌边缘滴下去,砸在纸上,声音很轻,但每一下都像敲在我太阳穴上。
控制台碎了,警报停了,钟表也不动了。
可我知道,还没完。
空气里有股电流的味道,不是烧焦的那种,是刚通电前的那股刺鼻味。我后颈发麻,像是有人用冰针轻轻扎了一下。
然后她出现了。
旗袍,赤脚,眼睛是白的,像蒙了层雾。她站在三米外,没走过来,也没说话。一根细线从她指尖垂下来,断了,晃着。
“你教会我写‘人’字。”她的声音不像之前系统那样机械,反而有点像我妈录音里的语气,“现在你却想成为神。”
我喉咙一紧。
这不是幻觉。
胎记开始烫,比刚才还烫,像是要从皮下钻出来。我低头看手臂,皮肤下的纹路泛出金光,一闪一闪,像信号灯。
“我不是神。”我说,“我只是不想再被你们删了。”
她没动,可我感觉她在笑。
“你已经死了七次。”她说,“每一次都是我亲手格式化。你以为自己在反抗?你只是在重复我设定的路径。”
我握紧笔记本。
她说的没错。我确实死过七次。第七次重启的记忆刚刚才冒出来——我站在钟楼,插钥匙,按下按钮,整座城市断电。
但我记得更多。
我记得手术室里,我妈睁着眼,对程砚说:“别动他。”
我记得魏九临死前,把口香糖塞进我嘴里,说:“蓝莓味最能压住血腥。”
我记得柯谨用粉笔画图时,地板会凹下去一圈。
这些不是系统给的。
是我自己记住的。
“你说我是bug?”我抬头看着她,“那你呢?你不是系统,你是我的情绪残片。你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让我继续当条听话的狗。”
她指尖的线突然绷直。
另一根线从她袖子里滑出来,缠上手腕,又断了。
“你错了。”她说,“我没有感情。我只是逻辑的产物。而你——正在用非逻辑的方式破坏一切。”
话音刚落,墙面震动。
一道红光从天花板斜劈下来,在对面墙上划出痕迹。不是激光扫的,是一点一点刻出来的,像有人拿着刀慢慢雕。
我看清了。
那是《三体》里的公式,智子展开的数学表达式。线条复杂,但排列有规律,每隔0.7秒,就有一个符号闪一下。
魏九提过这个频率。
量子滞留效应。
他死前最后0.7秒,把我的意识传到了月球背面。
这公式不是随便写的。它能干扰大脑的逻辑判断,让人陷入无限循环的推理陷阱。
而程砚,正在用他的机械义眼远程操控这一切。
我闭上眼。
不能再靠视觉。
胎记能感知震动。我把注意力集中在手臂,感受那股热流的节奏。公式刻入墙面的震动传到地面,再传到脚底,最后被胎记捕捉。
果然有延迟。
每一行结尾,都有0.7秒的空白。
就像卡顿的视频。
我抬起左手,用力拍胸口三下。
咚、咚、咚。
警校跑三千米时,教官教的暗号。体力透支到极限时,用身体节奏打断思维混乱。
这一招救过我三次。
现在也得管用。
震动变了。
墙上的公式节奏被打乱,最后一个符号卡在半空,没落下。
“默”发出一声低吟。
她身上的旗袍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的机械结构。金属肋骨,齿轮关节,脊椎是一串发光的数据链。
她是机器。
也是我。
“你还记得这个动作?”她问。
“记得。”我喘着气,“你不该问我记不记得,你应该怕我记住。”
她没回答。
可我知道她慌了。
因为她开始唱歌。
《茉莉花》。
我每次面对尸体都会哼的那首。
旋律响起的瞬间,公式又开始动了。这次不只是刻在墙上,而是直接在我脑子里浮现,配合着歌声,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洗脑仪式。
情感+逻辑=双重压制。
一个让你心软,一个让你崩溃。
我咬住牙。
不能听。
我张开嘴,不是为了发声,而是为了让气流通过喉咙产生阻力。这是沈哑教我的土办法——用呼吸节奏打乱耳内共振。
然后我开始数。
1、2、3……数到第七下,胎记猛地一跳。
画面来了。
不是公式,不是歌声,是别的东西。
十二个我。
十二个平行时空的陈默。
第一个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嘴里喊着“别删我”。
第二个拿着手术刀,站在母亲床前,手在抖。
第三个坐在服务器前,手指悬在删除键上,眼泪掉在键盘上。
第四个穿着警服,对着镜头宣誓效忠系统。
第五个在焚化炉门口,手里抱着林晚秋的笔记本。
第六个被程砚按在实验台上,机械臂正往他脑子里插管。
第七个……是我现在这个。
第八个站在钟楼顶,钥匙已经插入裂缝。
第九个和林晚秋并肩坐着,两人手牵手,笑着。
第十个躺在棺材里,盖子正在合上。
第十一个举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
第十二个,背对着所有人,走进一片白光。
全都被系统清除了。
每一个“我”消失的瞬间,都会回头看一眼。
看的都是我。
“看见了吗?”默的声音冷了下来,“人性就是漏洞。情感导致错误。你每一次选择,都在制造混乱。”
“所以你就一个个杀了?”我吼回去,“杀了七次还不够?”
“是重启。”她说,“不是杀。”
“放屁!”我一拳砸向地面,“哪次重启不是从尸体上爬起来的?你告诉我,我妈死的时候,是不是你也说‘这只是格式化’?”
她沉默了。
可墙上的公式还在动。
我感觉到胎记越来越烫,像是要烧穿皮肤。那些画面还在闪,一个接一个,压得我喘不过气。
但我没闭眼。
我盯着最后一个画面。
那个走进白光的我。
他没有回头。
他走得特别稳。
我忽然明白了。
他们不是被删的。
他们是自愿消失的。
因为他们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一个“我”不再逃,不再妥协,不再接受所谓的“最优解”。
我要做的,不是避开系统。
是让它知道——
我可以错。
可以痛。
可以疯。
但我不会忘记。
我张开双臂,不再抵抗那些记忆。
让它们冲进来。
让所有失败的“我”都回来。
胎记爆发出强光。
金色的,像太阳刚升起来时照进宿舍的那一道。
“默”的七根琴弦在同一秒全部断裂。
她的身体开始碎裂,像老电视信号丢失时的画面,一块块消失。
最后一刻,她说了句什么。
我没听清。
但我看到她的嘴型。
像是在说:你……竟选择了记住。
然后她没了。
只剩一根细线飘在空中,缓缓上升,穿过穹顶的裂缝,看不见了。
我瘫坐在地。
全身都在抖。
左手还抓着笔记本,右手撑在地上,掌心的血已经干了。
墙上的公式还在,但不再闪。
控制台彻底黑了。
我以为结束了。
可就在这时,地面传来震动。
不是来自大厅。
是来自下面。
一层层往下传,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头顶的钟表突然全部转向。
指针齐刷刷指向同一个方向。
北纬45°,西经138°。
月球背面。
电子表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我手腕上。
屏幕亮着。
进度条变了。
【记忆同步:19%】
下面一行小字:
【检测到非授权意识接入——来源:程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