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二年五月初六,天刚蒙蒙亮,云阳县城的青石板路上已沾了些露水。罗大纲推开喜迎客客栈的木门,一股带着烟火气的晨雾扑面而来。他拢了拢身上的青布长衫,目光扫过街边——这客栈是安庆商会的产业,自打他住进来,掌柜的总带着几分客气的疏离,店小二上菜时也总忍不住偷瞄他,罗大纲心里门清,这些人怕是余盛派来盯着他的。
“客官早,要些啥?”街角的包面摊前,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汉,见他过来,热情地招呼着。
罗大纲在摊前的长凳上坐下,道:“来碗包面,多放辣。”他想听听这城里人的口气,看看余盛到底把云阳治理成了什么样。
老汉应着,手脚麻利地往锅里下包面。旁边两张桌前,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吃着,嘴里聊着闲话。
“听说了没?余大人要带大军去打夔州了!”一个矮壮汉子压低声音,眼里却闪着兴奋,“上次云阳一战,余大人把清军打得落花流水,这次去夔州,保管也能赢!”
另一个瘦高汉子嚼着包面,含糊道:“那是自然!余大人就是咱们的活菩萨,要不是他,咱们现在还得受清军的气,哪能像现在这样,顿顿有饭吃,日子安稳?”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挑着竹筐的货郎接话,“以前清军来的时候,动不动就抢粮,现在安庆军在这儿,商铺开门到半夜都没事,连街上的乞丐都少了——听说都被余大人安排去垦荒了,有手有脚的,能有口吃的,谁愿意当乞丐?”
罗大纲端着碗热辣的包面,听着这些话,心里暗暗吃惊。他走过不少地方,清军治下的城池,百姓们提起官兵,不是怨就是怕,像云阳这样,百姓真心拥护“反贼”的,还是头一回见。他喝了口汤底,麻辣劲儿直冲喉咙,却觉得心里亮堂了些——余盛能得民心,这股势力,比他想象中更有潜力,也更值得合作。
吃完包面,罗大纲沿着街道逛。街边的商铺鳞次栉比,卖盐的、卖布的、卖瓷器的,还有安庆商会的铺子,门口摆着火柴、煤炉,几个伙计正招呼着客人。他凑过去看,那火柴盒上印着“安庆造”三个字,一擦就着,比火折子方便多了。
“这位客官,要点啥?”伙计笑着问。
罗大纲摇摇头,转身走开。他注意到,街上的百姓脸色都很红润,少有面黄肌瘦的,连穿的衣服都还算整齐。走到东门时,更是热闹——水门处停着十几艘船,民夫们扛着粮食、生铁,往来穿梭,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条支流从山脚下穿城而过,汇入护城河,水面上漂着几艘货船,正往城里运盐。
“站住!干啥的?”城门旁的安庆军士兵拦住一个形迹可疑的乞丐,那乞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士兵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个便衣汉子上前,把人拉到了巷子里。罗大纲心里一动——这哪是乞丐,分明是探子,看那便衣的做派,怕是余盛手下监察司的人,虽然到达云阳的时日还短,但他对这个部门已经如雷贯耳,没办法,谁让他一来就被监察司的人抓了起来?这让他想起来前明的锦衣卫。
他逛了一上午,心里已有了底。余盛治理下的云阳,民生安定,商业兴旺,军容整肃,比清廷的不少城池都强。这样的人,要是能和太平天国合作,定能给清军添不少麻烦。
五月初九,云阳县衙正堂。余盛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火铳,见罗大纲进来,抬了抬眼:“罗先生这几日在云阳,住的可还舒服?看得可还满意?”
罗大纲拱手行礼,直言道:“余将军治理有方,云阳百姓安居乐业,罗某佩服。”
余盛笑了笑,放下零件:“先生是个爽快人,我也不绕圈子。经过商议,安庆军同意与太平天国合作。”
罗大纲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就听余盛继续道:“但我有三个条件。第一,双方互不干涉内政,你太平天国的教规管不到我安庆军,我也不插手你们的事。第二,商业互通,安庆商会的货在你们地界,不能加征苛捐杂税;你们要的粮草军械,我按市价供应,但得用真金白银换。第三,军事合作只限于牵制,我能在四川打清军,帮你们分担压力,但不会派兵去广西;你们也一样,不用管我在川东的动作。”
这三个条件条条务实,没有半分虚言。罗大纲沉吟片刻,道:“余将军的条件,罗某应了。只是我天国眼下缺粮缺武器,不知大当家能否先助一臂之力?”
“自然。”余盛点头,“五日后,安庆商会会调五千石粮、三百支火绳枪和一万发弹药,先生可随商队一同南下。”
罗大纲大喜,刚要谢,余盛又道:“还有一事相求。先生是太平天国的水师统领,我安庆军想组建一支内河水师,还请先生在这几日里,指点一二。”
罗大纲心里清楚,此时清廷势大,帮助余盛就是帮助天国,而且余盛刚刚答应支援一批物资,他没理由不答应。所以,罗大纲没有丝毫迟疑,爽快应道:“抗清本是一体,此事罗某义不容辞。”
余盛站起身,道:“如此多谢先生。午时我便率军出征夔州,吸引清军在四川的兵力,也算给太平天国的见面礼。”
罗大纲听到这话,都想忍不住翻白眼了,心里暗道:这余盛,比传闻中更难捉摸,既有文人的算计,又有武将的果决,倒是个做大事的人。
罗大纲很清楚,出兵夔州是安庆军的既定战略,无论有没有两家合作这回事,余盛都会出兵,但此刻余盛讲出来,却能白白捡天国一个人情。但他是个聪明人,也不点破,只是说了声“多谢余将军!”这就是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默契。
两人刚出正堂,就见张慧提着药箱从大门进来,袖口沾着点药汁——方才还在军医所查看伤兵。她见了罗大纲,只是颔首示意,目光却落在余盛胳膊上:“伤口换过药了?暂时先别舞刀弄枪,扯着伤不好。”
余盛抬手按了按左臂——云阳决战时中箭的地方还缠着纱布,笑着应道:“知道了。你在后方盯着,李信和吴天那边多留意,别让清廷的探子钻了空子。”
张慧嗯了一声,又看向罗大纲:“罗先生,远来是客!这段时日在云阳,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至于组建水师的事,徐参事会全程配合。”
罗大纲见这对夫妻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默契得很,心里更添了几分郑重,连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