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发感觉自己仿佛在无尽黑暗的深渊中沉浮。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剧烈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神魂。左肩那个被熔岩射线擦过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边缘碳化的血肉散发着焦糊味，深可见骨。体内情况更糟，经脉寸寸断裂，如同干旱龟裂的大地，寂灭星核黯淡无光，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崩碎。修为已跌至金丹初期的边缘，气若游丝。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濒死的边缘，一丝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如同黑暗中透出的第一缕曙光，悄然浸润着他近乎枯竭的伤体。这暖流并非来自他自身，而是源自外界，带着一种温润、平和、仿佛能包容万物、演化诸天的奇异意蕴。它流过之处，那原本在他体内激烈冲突、几欲将他撕裂的极寒与极热两股极端气息，竟奇迹般地缓和下来，不再互相攻伐，反而在这暖流的调和下，缓缓地交融、滋养着他破损的经脉与肉身。
“这是……混沌之气？” 路发残存的意识闪过一丝明悟。他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凝聚起几乎涣散的神志，用尽全部力气，才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一丝缝隙。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神剧震，甚至暂时忘却了身上的剧痛。
这是一片不过百丈方圆的奇异空间。天空并非寻常所见，而是一副缓缓旋转、无比清晰的太极道图！一半是由极致冰寒之力凝聚而成的至阴之鱼，幽蓝深邃，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另一半则是由焚天炽热之力汇聚而成的至阳之鱼，赤红灼目，流淌着融化万物的热浪。阴阳双鱼并非静止，而是在一种玄奥莫测的规律驱动下，缓缓流转、首尾相接，达成了一种动态的、完美的平衡。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相生相克，演化混沌。
而脚下，则是一整块巨大无比、温润如玉的混沌色晶石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空中那副巨大的太极图。晶石之下，仿佛有混沌灵气在缓缓流淌，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
这里，便是冰火两仪眼的核心，万古绝地中的一线生机——两仪平衡之眼！
与外界那冰火冲突、法则狂暴的炼狱景象截然不同，此地充满了一种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宁静与深邃。那滋养他伤体的暖流，正是从这片区域中央的一口尺许方圆的泉眼中弥漫出来的。泉眼无声地涌动着灰蒙蒙的混沌液体，精纯至极的混沌灵气氤氲成雾，缓缓扩散。
而就在那口混沌泉眼之旁，一株仙草静静生长。它高约三寸，生有九片叶子，每一片叶子都呈现出完美的螺旋道纹，颜色不断在碧绿与赤红之间流转变幻，草叶之上，有点点如同星辰般的光屑明灭不定。它既散发着磅礴无尽的生机，又隐隐与周围的混沌气息融为一体。正是他千辛万苦、几乎付出生命代价所要寻找的——九转还魂草！
希望近在眼前！路发心中涌起一股激动，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从嘴角溢出。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取草，连移动都困难万分。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不远处。苏慕遮依旧昏迷不醒，被安置在一处相对平稳的晶石凹槽内，气息虽微弱，但在那混沌灵气的滋养下，似乎稳定了不少。
必须尽快恢复！路发强提精神，尝试运转《寂灭魔经》残诀。功法刚一催动，异变陡生！
此地的混沌灵气，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竟主动地、温和地涌入他干涸破损的经脉。与外界狂暴的灵力不同，这混沌灵气精纯而中正平和，蕴含着一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造化真意，对他伤势的修复效果奇佳。更让他震惊的是，他体内那近乎熄灭的寂灭星核，在接触到这混沌灵气后，竟微微震颤起来，灰黑色的表面流光一闪，仿佛久旱逢甘霖，虽然依旧裂纹遍布，却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活力。
“寂灭……混沌……原来如此！” 路发福至心灵，瞬间明悟。寂灭是终结，亦是起点；混沌是起源，包容万物。两者看似对立，实则为一体两面，同属宇宙最本源的法则！这冰火两仪眼的极致冲突演化混沌，恰恰暗合了寂灭大道由死转生、由终至始的至高奥义！
他不再犹豫，全力沉浸在这难得的悟道之境中。混沌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滋养着残躯，抚平着裂痕。他对寂灭本源的感悟，也在飞速提升，以往许多晦涩难懂之处，此刻豁然开朗。
时间在此地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路发身上的外伤已愈合大半，体内经脉修复了三四成，寂灭星核虽然裂纹依旧，但光芒不再黯淡，缓缓旋转着，自行吸纳着混沌之气。修为稳固在了金丹初期，不再跌落。他缓缓睁开眼，眼中灰黑色光芒流转，深邃如渊，带着一丝明悟后的平静。
他看向身旁依旧昏迷的苏慕遮，叹了口气。苏慕遮伤势极重，非混沌灵气缓慢滋养可愈，必须尽快离开此地寻找救治之法。而前提是，拿到九转还魂草！
路发站起身，目光坚定地望向那口混沌泉眼和旁边的九转还魂草。然而，他脚步刚动，一股莫名的心悸感陡然传来！
只见那口平静的混沌泉眼，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起来！灰蒙蒙的混沌之气冲天而起，在空中迅速凝聚、变形，最终化作一头体型不大、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气息的异兽！
这异兽形似麒麟，头生独角，身披混沌鳞甲，尾巴如龙，四蹄缠绕着地水火风虚影，一双瞳孔完全是混沌之色，仿佛包含了宇宙生灭的至理。它并非实体，而是由最精纯的混沌法则凝聚而成！——混沌源兽！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守护天地本源灵物的先天之灵！
这头混沌源兽的气息，虽然也只是元婴后期左右，但给路发的压力，远比外界的冰魄兽和熔岩蟒加起来还要恐怖！因为它代表的是法则，是秩序，是这片平衡之地的守护意志！
混沌源兽冰冷的混沌瞳孔锁定了路发，前蹄微踏，整片平衡空间都微微一震。一股无形的法则束缚降临，让路发感觉如同深陷泥沼，行动变得极其困难。
无法沟通，唯有战胜守护者，方能取得灵物！这是天地法则！
路发眼中闪过决然，寂灭领域瞬间张开！然而，令他心头一沉的是，无往不利的寂灭领域，在此地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领域的边缘与那混沌气息接触，发出滋滋的声响，互相湮灭，却难以扩张。此地的混沌法则，层次极高！
“战！” 路发没有退路，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寂灭剑罡直刺而出！
混沌源兽不闪不避，张口吐出一股灰蒙蒙的混沌气流。剑罡射入气流，竟如泥牛入海，威力被迅速分解、同化，最终消散于无形！
路发心头巨震，接连施展各种寂灭神通，甚至尝试模拟外界的冰火之力攻击，但所有攻击一旦进入混沌源兽周身的混沌领域，都会被那包容万物、演化诸天的混沌法则轻易化解！
这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对方是法则的化身，而他的力量，尚未触及真正的法则本源！
久守必失！路发一个不慎，被一道混沌之气扫中胸口，顿时如遭雷击，倒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中竟夹杂着内脏碎片！刚刚恢复的伤势再次加重！
难道要止步于此？路发半跪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九转还魂草，眼中满是不甘。水灵儿苍白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浮现。
“不！我绝不能倒下！” 一股极其强烈的执念自他心底爆发！在这股执念的催动下，他魂海深处，那枚得自葬魔渊祭坛、之后一直沉寂的黑色骨片，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一股苍凉、古老、带着无尽寂灭意韵的信息洪流，猛地冲入他的意识！
并非具体的功法，而是一式神通烙印——“寂灭·归墟指”！ 这是一式牵引寂灭本源，模拟万物终结、归于虚无的禁忌指法！对施法者自身负荷极大，但威力也堪称恐怖！
路发福至心灵，不顾一切地燃烧起所剩不多的本命精血，将刚刚恢复的寂灭本源，连同对此地混沌意境的感悟，全部疯狂地压缩向右手中指！他的手指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仿佛化为了一个吞噬一切光线的微型黑洞，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塌陷！一股令混沌源兽都为之侧目的终结意韵弥漫开来！
“归墟！” 路发嘶吼一声，一指点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细如发丝、却纯粹到极致的黑线，无声无息地射向混沌源兽！
混沌源兽那混沌瞳孔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它周身混沌之气狂涌，在身前形成了一面厚重的混沌盾牌！
“嗤——！”
黑线点在混沌盾牌上，没有爆炸，只有一种诡异的“湮灭”！黑线所过之处，混沌盾牌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迅速消失！但黑线自身也在飞速消耗、变细！
最终，在即将穿透盾牌的刹那，黑线彻底消散。混沌盾牌也只剩下薄薄一层。
路发耗尽最后力气，瘫软在地，面如金纸。失败了么？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那混沌源兽并未继续攻击，而是散去了盾牌，混沌色的瞳孔注视着路发，竟然……缓缓匍匐下了身体，仿佛在……表达敬意？
紧接着，整片平衡空间光华大放！天空中的太极图加速旋转，脚下的混沌晶石地面亮起无数古老的符文。一个宏大、淡漠、仿佛源自宇宙本初的意识，缓缓苏醒，笼罩了这片天地。
路发震惊地看到，那口混沌泉眼之中，混沌液体向上涌起，缓缓凝聚成一道模糊不清、由混沌之气构成的人形轮廓。这道轮廓看不清面容，却带着一种执掌大道、俯瞰众生的无上威严。
混沌源兽恭敬地退到一旁。
那混沌人影的“目光”落在了路发身上，一个古老、晦涩、直接响彻在灵魂本源的声音缓缓响起：
“寂灭的传人……你，终于来了……”
路发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这个声音……与当初在葬魔渊祭坛，生命大帝林可可残念消散前，他隐约听到的那个冰冷冷哼声，同出一源！
混沌人影继续漠然道：“林可可的草，你可以取走。但记住，你拿走的，不止是草……更是踏入‘局’中的资格。”
“告诉‘溪’……”
人影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他当年亲手布下的这盘‘逆天之局’，棋子……已经陆续就位了。”
话音落下，混沌人影缓缓消散，重新化为泉水。那股笼罩天地的无上意志也如潮水般退去。混沌源兽深深看了路发一眼，身影也逐渐变淡，融入泉眼之中。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那株九转还魂草，依旧在泉眼边静静摇曳，散发着诱人的生机。
路发呆呆地坐在地上，背脊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瞬间的压迫感，远超面对魔骸法则尊！逆天之局？溪布下的局？棋子？林可可的草是资格？
一个个重磅信息砸得他头晕目眩。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贯穿万古、关乎宇宙洪荒的巨大秘密的一角！而他的前世寂灭魔帝溪，竟然是布棋之人？生命大帝林可可，似乎也深陷其中？
他看了一眼九转还魂草，又想起水灵儿，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多大的局，多深的秘密，眼下，先救人要紧！
他挣扎着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株九转还魂草连同一小捧混沌泉水采集下来，装入最好的玉盒中封印好。
然后，他背起依旧昏迷的苏慕遮，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口看似平静的混沌泉眼。
“棋局么……” 路发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光芒，“我路发，愿做那……掀翻棋盘之人！”
他转身，踏上了离开这片绝地的归途。前方，等待他的，将是更加波澜壮阔却也更加凶险万分的未来。
（第13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