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
整整两天，林风没有见过苏青玉。
A区套间的公共区域里，只有安娜在她的隔间里疯狂工作，以及夜莺像个幽灵一样在阴影里擦拭着她的武器。苏青玉的房门，始终紧闭。
送餐机器人每天三次，准时将营养餐送到她的门口。又在设定的时间过后，将那些原封未动、已经冰冷的餐盘，默默地收回。
门口堆积起来的，是两个被机器人判定为“拒收”的餐盘。
夜莺走过去，伸手在餐盘上摸了一下，温度已经和室温无异。
她抬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客厅沙发上的林风。
“她的生理指标，正在偏离安全阈值。”夜莺的声音，没有起伏，“心率持续在50次\/分钟以下，皮质醇水平异常。再这样下去，她会先于她的情感模型崩溃之前，先进IcU。”
林风放下了手中的一份资料，那上面是安娜刚刚整理出来的、关于“摆渡人”组织的初步分析报告。他站起身，走到了苏青玉的房门口。
门锁的指示灯，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代表着最高防护等级的紫色光芒。
“我修改了A区所有门禁的底层加密协议。”夜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从安保角度评估，她现在的防护等级，比你高。”
林风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知道，苏青玉不是在防备任何人。她只是把自己，关进了一个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绝对安全的茧里。她在用这种方式，抵抗那个由一个吻所带来的、足以颠覆她整个认知体系的“逻辑病毒”。
“系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无声无息地打开这扇门？”林风在心里问。
【亲，您的专属客服小幸，正在为您查询~】系统的声音，充满了谄媚的味道，【查询到一种售价0.01幸福值的‘灵感火花’：【关于多态协议下电子锁芯物理短路的可行性分析】。兑换后，您只需用一根回形针，捅进锁芯左下方3.7毫米的位置，就能……】
“停。”林风直接打断了它。
他不想再用这种技术性的方式，去破解一个由情感问题引发的困局。
他抬起手，没有去碰门锁，而是直接，敲了敲门。
“咚，咚咚。”
三声，不轻不重。
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
林风再次抬起手。
“苏青玉，开门。”他的声音，很平静，“你的实验数据出问题了。理论组那几个老先生，在验证‘信息熵’模型的时候，发现了十七个和你原始论文相悖的冗余变量。他们需要你立刻过去解释。”
他知道，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理论被人质疑，更能激起她的反应。
果然，房间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物体被碰倒的声响。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林风知道，里面的那个人，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理智，或者说，一个科学家对真理的执着，战胜了情感上的混乱。
“咔哒。”
门锁的紫色光芒，熄灭了。门，开了一道缝。
林风推门而入。
然后，他愣在了原地。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亮光，来自于墙壁、天花板、甚至地板上，那些投射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全息光幕。
光幕上，不再是任何关于物理或数学的公式。
那是一张张，被数字化了的、来自不同心理学流派的理论图谱。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结构图，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原型，皮亚杰的认知发展阶段论，以及最新的、关于神经科学与情感反应的脑区功能映射图。
整个房间，像一个被黑客入侵了的、疯狂运转的心理学数据库。
而在这一片由人类数百年来自我剖析的智慧构成的“星空”之下，苏青玉，正像一个疯狂的、走火入魔的炼金术士，站在房间的正中央。
她的头发散乱，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总是清澈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正死死地盯着面前一块最大的光幕。
光幕上，赫然写着一个巨大的、代表着量子力学最核心奥秘的公式。
薛定谔方程。
在方程的下面，是她用潦草的、近乎于狂乱的笔迹，写下的一行行注释。
【……假设“喜欢”是一种本征态，记为|ψ_like?，而“不喜欢”是另一种本征态，记为|ψ_dislike?。】
【……在未进行“观测”之前，目标情感应处于两种本征态的线性叠加：|Ψ? = a|ψ_like? + β|ψ_dislike?，其中|a|^2 + |β|^2 = 1。】
【……‘观测’行为（如直接询问“你是否喜欢我”）本身，将导致波函数坍缩。但坍缩的结果，似乎受到观测者自身量子态的强烈干扰。这不符合哥本哈根诠释！这……这更像是……多世界诠释下的宇宙分裂……】
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像是在和一群看不见的幽灵辩论。
她试图用冰冷的、精确的、描述宇宙终极规律的数学语言，去量化、去预测、去解释那个让她整个世界都陷入混乱的、名为“情感”的幽灵。
林风看着她这副样子，看着这个试图用薛定谔方程来求解爱情的、全世界最聪明的“笨蛋”，心中那份最初的无奈，渐渐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所取代。
他走上前，没有说任何话。
他只是伸出手，在那块巨大的光幕上，轻轻一划。
“啪。”
所有的光幕，所有的公式，所有的模型图，都在一瞬间，熄灭了。
房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不！”苏青玉发出一声尖叫，像一个心爱的玩具被抢走的孩子，“我的模型！我的数据！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我就能……”
“你错了。”
林风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地响起。他打开了房间的物理灯光开关，柔和的暖黄色灯光，驱散了冰冷的数据蓝光，也照亮了苏青玉那张写满了迷茫和无助的脸。
他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那双通红的、因为熬夜而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
“苏青玉，你错了。”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和，“情感，不是一道需要你用尽所有智慧去求解的方程式。它甚至不是一种可以被预测的物理现象。”
“它是一种……化学反应。”
“化学反应？”苏青玉抬起头，用那双带着血丝的、迷茫的眼睛看着他，“化学反应也可以被建模，可以被预测！多巴胺的分泌，肾上腺素的飙升，所有的一切，都应该遵循守恒定律！可是……可是它不！”
她像一个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的孩子，开始语无伦次地，向林风控诉着这个“不讲道理”的宇宙。
“我无法量化它！我无法预测它！它不符合我所知的一切物理定律！它是一个……一个在我认知体系里，凭空出现的‘逻辑奇点’！一个正在疯狂吞噬我所有算力的黑洞！”
“它甚至……它甚至违背了热力学第二定律！”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丝哭腔，“它在我的认知系统里，制造了一个孤立的、熵减的区域！这是不可能的！这违背了宇宙的基本法则！”
林风看着她这副样子，知道任何语言上的安慰，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没有再跟她讲任何道理。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这个正试图用“熵减”来解释自己心动的、全世界最可爱的科学家，揽入了怀中。
苏青玉的身体，再次僵硬。
比上一次，在实验室里，僵硬得更彻底。
她那颗正在以超光速运算的、试图用整个宇宙的规律来解释一个吻的大脑，在这一刻，像是被直接拔掉了电源。
所有的公式，所有的模型，所有的“逻辑奇点”和“熵减”，都在瞬间，被清零。
世界，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简单。
她能感觉到的，只有身后那个怀抱的温度，坚实，而又温暖。
她能听到的，只有耳边那沉稳有力的、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恒定的心跳声。
“咚，咚，咚……”
那声音，像一个锚，将她那艘在数据风暴中迷航的、快要散架的小船，稳稳地，拽回了港湾。
“现在，感觉到什么了？”林风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低沉地响起，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敏感的耳廓。
苏青玉沉默了。
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那个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怀抱里。
许久，许久。
她才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细若蚊蚋的声音，轻轻地，回答。
“心跳……”
“同步了……”
“系统……”
“再次……宕机了。”
就在她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
林风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火山，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毁天灭地般的姿态，轰然爆发！
【叮！检测到来自异性“苏青玉”的“逻辑彻底放弃”与“情感完全接纳”的巅峰情感共鸣！】
【该情感链接强度，已超越现有评级体系！】
【正在进行能级判定……判定完成！】
【情感链接强度判定为：神级！】
【恭喜宿主！触发特殊事件：“冰山融解”！】
【幸福值+800！】
林风的心脏，也跟着那提示音，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看着自己系统面板上那个刺眼的、刚刚从9200点，一跃而起的数字。
【幸福值余额：.0。】
够了。
就在这时，系统那充满了奸商味道的、贱兮兮的声音，再次响起。
【恭喜宿主！您的幸福值余额，已达到点！符合【量子计算机设计蓝图】的兑换条件！】
【为庆祝这一历史性时刻，您的专属客服小幸，强烈建议您立即下单！现在兑换，我们还将免费赠送您一份价值9.9幸福值的【全球顶尖咖啡豆品鉴指南】，让您在享受科技带来的快感时，也能品味人生的醇香！亲，还在等什么？快点我！点我！点我呀！】
一个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充满了诱惑力的【立即兑换】按钮，在林风的视野里，疯狂地跳动着。
林风没有理会它。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那个正把脸埋在自己怀里，像一只受了委屈，终于找到了巢穴的小动物一样的、全世界最聪明的“笨蛋”。
他感觉到，自己的衣襟，传来了一丝湿润的、温热的触感。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那因为过度紧绷而微微颤抖的后背。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只是用一种只有她能听到的、无比温和的声音，轻声说。
“没关系。”
“系统宕机了……”
“重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