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坡灵泉涌出的第三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赵咸鱼便已蹲在田埂边,对着那片刚翻好的黑土发愁。
她将布袋里仅剩的半斗稻种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粒一粒地撒进土里,动作珍稀得仿佛在播撒金豆子。
她的心在滴血,牙花子都嘬得发酸,忍不住低声呢喃:“这点谷子,要是能一粒变十粒就好了……不然明年,我连种子都接不上,就真要喝西北风了。”
话音刚落,脚下的泥土竟传来一阵轻微的、奇异的颤动。
赵咸鱼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上演了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刚刚播下种子的田地里,无数嫩绿的幼芽仿佛听到了冲锋的号角,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
那绿意如潮水般汹涌蔓延,转瞬之间,抽条,拔节,不过眨眼功夫,齐膝高的稻苗便铺满了整片田地。
每一片稻叶都泛着温润如玉的奇异光泽,空气中,一股清甜到极致的稻香瞬间弥漫开来,闻上一口都让人神清气爽。
“啊——!”赵咸鱼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一仰,屁股险些坐进旁边的灌溉沟里。
她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指着那片疯长的稻田,声音都变了调:“这……这也长得太疯了吧!”
这股异香实在太过霸道,顺着晨风,转眼就飘出了十里八乡。
“什么味道?好香的稻谷味!”
“不对,这味道……我种了一辈子地,从没闻过!”
无数正在田间劳作的农户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使劲抽动着鼻子,循着香味的方向望向枯骨坡。
村里最年长的陈阿婆拄着拐杖,却比年轻人跑得还快,第一个冲到了赵咸鱼的田头。
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片玉色稻苗,一把抓起几株稻穗凑到鼻下猛地一嗅,整个人都激动得哆嗦起来:“灵气!是灵气啊!这不是凡种!老身种了一辈子地,从未见过这般灵气充盈的稻子!”
话音未落,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拐杖都扔到了一旁,朝着稻田的方向颤声高呼:“神农爷显灵了!是神农爷看我们日子太苦,显灵了啊!咱们有救了!”
这一声呼喊,仿佛点燃了引线。
消息如燎原的野火般传开,十里八乡的村民们扛着锄头,提着篮子,疯了一般涌向枯骨坡。
当他们亲眼看到那片如碧玉雕琢、灵气氤氲的神奇稻田时,无不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神迹!真是神迹啊!”
“枯骨坡这不毛之地,竟然长出了神稻!”
村里的壮汉铁牛更是二话不说,当即招呼了几个后生,自发地扛来木头和绳索,帮着赵咸鱼加固田边的篱笆,生怕哪个外人不懂事,闯进去踩坏了这片神田。
消息传到县衙,县令周文昭正在堂中品茶。
听闻亲信禀报“枯骨坡产神稻,三息成苗,香飘十里”,他起初只当是乡野愚民的无稽之谈,不屑地嗤笑一声。
可当那名亲信呈上一撮从田边偷偷掐下的稻穗,泡入清水之中,那几株稻穗竟通体生光,将一杯清水照得碧光莹莹时,周文昭的双目瞬间迸射出灼热的亮光。
他猛地推开茶杯,连夜闯入存放档案的库房,翻箱倒柜地查找皇庄旧档。
烛火下,他的手指在赵咸鱼那份地契的记录上重重一点,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地契虽在,但上面却无宗室印鉴确认其皇女身份的最终落印——这是当年她被仓促赶出宫时,流程上的一个巨大漏洞!
周文昭当即提笔,就着昏暗的烛火伪造了一份官府文书,谎称“枯骨坡一带田产,原为前朝罪臣之物,后归皇庄,然产权归属未明,为防流失,暂由官府代为掌管”。
写完,他吹干墨迹,对着烛火冷笑道:“此等神稻,若能献予三皇子,便是我周文昭平步青云的登天之阶!一个冷宫弃女,也配执掌这关乎国运的祥瑞?”
他当即调集了府中所有衙役,严令次日辰时,准时前往枯骨坡,强行收割神稻!
次日辰时,天光大亮。
数十名衙役手持水火棍,凶神恶煞地闯到田边,正欲破开篱笆,却被早已等候在此的村民们拦住了去路。
铁牛手持一把锄头,带着几十个青壮年村民排成一列人墙,手中的镰刀和钉耙在晨光下泛着寒光。
“你们要干什么!这是九公主的田!”铁牛怒吼道。
衙役头领举着官府文书,厉声喝道:“奉县令大人之命,此田产权未明,暂由官府代管!尔等速速散开,休要阻碍公务!”
赵咸鱼看着这剑拔弩张的阵势,吓得脸色发白,她不顾一切地扑到田头,隔着人墙,对着那些衙役哭喊起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颤抖:“别摘啊!求求你们别摘!这是我最后的指望了!你们抢了它,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只是一个想种田的咸鱼,为什么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要被剥夺!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天地间的一切嘈杂与喧嚣,骤然静止。
所有人的目光中,那万顷齐膝的青玉稻苗,竟齐刷刷地流转起璀璨夺目的金光!
光芒之中,稻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成熟、饱满,而后优雅地弯下了腰,仿佛在向它们的主人致敬。
一瞬间,青绿化为金黄,谷粒饱满得如同珠玉,那股清甜的稻香也化作了浓郁醇厚的成熟谷香,直冲云霄!
更令人震撼的是,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霞气自田地中心冲天而起,在半空中隐约凝聚成一位手持嘉禾、身披霞光的农神虚影!
神威如狱,浩瀚无边!
“扑通!”“扑通!”
所有围观的百姓,包括手持农具与衙役对峙的铁牛等人,全都双腿一软,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朝着赵咸鱼和那片神田的方向,发自肺腑地山呼叩拜:
“神农降世!九公主乃神农降世啊!”
“天佑我大晏!护我大晏五谷丰登!”
呼声排山倒海,震动四野。
高坡之上,一直冷眼旁观的周文昭,看着下方黑压压跪倒的人群,以及那片被金色神光笼罩、不可侵犯的神田,脸色惨白如纸。
他手中那份精心伪造的文书被山风吹开一角,发出“哗啦”的轻响,显得无比讽刺。
身后的师爷早已吓得两腿发抖,哆嗦着进言:“大……大人……民心如潮,神意如刀……再逼下去,恐怕……恐怕要生民变啊……”
周文昭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眼中翻涌着滔天的不甘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而在百里之外,守备森严的天机阁密室之中。
一袭白衣的凤玦缓缓展开手中的最新密报,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纸上那四个刺目的字——“神农降世”。
他的眸光幽深如渊,低声自语:“她说‘怕失去’,于是天地赐她顷刻丰收;她说‘没指望’,于是万民奉她为神……这个赵咸鱼,究竟是乱世的福星,还是倾国的祸水?”
喧嚣终将散去,神迹带来的狂热也需时间沉淀。
然而,对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赵咸鱼而言,那漫天金光和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却比枯骨坡上最凛冽的寒风,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冷与茫然。
神迹的光环,在别人眼中是恩赐,于她,却像一副沉重到无法挣脱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了这个她从未想过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