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秽土哀鸣
暮色如墨，迅速浸染了长白山脚下这片荒芜之地。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在地平线之下，沉重的黑暗压了下来，只有几道惨白的手电光柱在坑洞周围晃动，切割出令人心悸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气、植物腐烂的酸味，以及一股难以名状的、越来越浓烈的阴冷气息，仿佛温度在短短几分钟内骤降了十度。
张燕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余音似乎还在空气中震颤，她本人已彻底晕厥，软倒在小陈怀里，面色灰败，呼吸微弱。小陈勉强支撑着她，自己的脸色也同样难看，那股从坑底不断散发出的冰冷怨念，如同无形的冰针，持续刺穿着她的神经，让她阵阵发冷、恶心。
“小王！照顾张女士！”孙淼的声音冷静得如同磐石，瞬间打破了凝滞恐怖的氛围。他迅速蹲到坑边，手电光仔细照射着那具被肮脏帆布包裹的尸体，同时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低语：“这里是孙淼，坐标已标记，发现疑似被害人张大成遗体。通知当地警方刑事勘查部门和技术人员立刻到场，通知法医。现场需要封锁，范围……半径五十米。注意，现场能量反应异常，所有人员需佩戴基础防护。”他的指令清晰、快速，不容置疑。
“明白！”通讯器那头传来回应。
小王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张燕从小陈手中接过来，平放到不远处相对平坦的地面上，探了探她的颈动脉，确认只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昏厥。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警惕地站在她身边，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越来越深的黑暗，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后某个硬物上。他的“弱心灵屏障”能力让他对现场的阴冷感不如小陈那么敏感，但那种无形的恶意和压力依旧存在，让他肌肉紧绷，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孙淼从随身携带的勘察箱里取出特制的隔离鞋套和手套穿上，又拿出一个更精密的、屏幕更大的能量检测仪。仪器一启动，屏幕上的曲线就剧烈地跳动着，发出密集的低频嗡鸣，显示此地的异常能量读数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峰值，并且还在缓慢攀升。
“局长，这能量……”小王忍不住低声说，空气中的寒意让他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
“很强的残留，混合型，主体是极端的痛苦和怨恨，但……”孙淼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仪器屏幕和坑洞周围的泥土，“还掺杂了别的东西。”他的“逻辑感知”能力正在高速运转，分析着环境中各种不合常理的细节和能量脉络。这里的“异常”并非单一源头，而是如同被强行搅拌在一起的浑浊油彩，充满了矛盾和冲突。
就在这时，小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坑洞走了过去。
“小陈？”孙淼抬眼看向她。
“孙局，”小陈的声音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看着坑中那骇人的轮廓，以及周围那些刚刚被挖掘出来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泥土，“我想……试试。这里的‘残留’太强烈了，或许……我能捕捉到更多信息。”她知道这很冒险，刚才仅仅是间接感受就让她难以承受，直接接触埋尸点的物质，冲击可想而知。但作为调查员，获取关键信息的职责压过了个人的恐惧。
孙淼沉默地看了她两秒，似乎在评估风险和必要性。最终，他点了点头，但语气极其严肃：“严格控制接触时间和深度，一旦感觉失控，立刻停止！小王，注意她的状态。”
“明白！”小王立刻将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小陈身上。
小陈从自己的勘察包里取出一双薄如蝉翼却经过特殊处理的丝质手套——这能一定程度上过滤掉过于杂乱的信息碎片，保护她不至于被瞬间冲垮，但无法完全隔绝核心的情绪印记。她戴手套的动作有些缓慢，指尖微微颤抖。
她走到坑边，蹲下身。手电光下，新翻开的泥土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褐色，其中似乎还隐约夹杂着一些不祥的、深色的斑点。那股阴冷的死亡气息更加浓烈了，几乎要凝固空气。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地将戴着特制手套的右手，按向了坑壁一侧——那是尸体被埋葬时，紧贴着的土壤。
指尖触碰到冰冷潮湿泥土的刹那——
“轰！！！”
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又像是瞬间被抛入了狂暴的情绪海啸之中！小陈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震，仿佛所有的骨骼和肌肉都在抗议这可怕的入侵！
冰冷！
首先是几乎能冻裂灵魂的冰冷！比之前通过毛毯感知到的要强烈十倍、百倍！那不是季节的寒冷，而是坟墓深处、彻骨绝望的阴冷，带着泥土的窒息感，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瞬间夺走了她所有的体温。
紧接着，是声音！或者说，是直接烙印在感知里的、无数混乱尖锐的噪音碎片！
一声充满极度嫉妒和扭曲愤怒的咆哮！那声音充满了暴戾和毁灭欲，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疯狂而嗜血！（“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你的？！钱！女人！都该是我的！！”）
然后，是另一个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惊愕、剧痛和不甘的闷哼与哀嚎！生命力量急速流失带来的无力感，以及被最意想不到的人背叛的深刻绝望！（“为……为什么？！韩……你……”）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能量——凶手的狂暴恶念和死者的痛苦怨气——如同两股剧烈冲突的旋风，在这片狭小的土壤中疯狂地纠缠、碰撞、撕裂！它们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因为某种原因（是埋葬地点的特殊？还是死者本身强烈的执念？亦或是……别的什么？）被牢牢地锁在了这里，持续地发酵、变质，变得愈发污浊和危险！
小陈的眼前闪过无数破碎混乱、令人窒息画面碎片：
——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带着无比的决绝和恶意刺来！
——一双瞪大到极致、充满血丝、倒映着震惊和背叛的眼睛！
——黑暗中，沉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独轮车车轮碾过地面的“嘎吱”声……
——疯狂的挖掘，泥土纷飞，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恐惧和病态兴奋的粗重呼吸……
——无尽的黑暗和冰冷，意识逐渐消散，只剩下一个念头：“冷……恨……姐姐……找到我……”
这些碎片化的感知如同冰锥，狠狠凿击着小陈的意识。凶手的嫉妒和愤怒像毒液一样试图侵蚀她，而死者的痛苦和不甘则像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的灵魂往下沉沦。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成碎片！
她的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死灰，呼吸彻底停滞，额头和鼻尖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痉挛。按住泥土的手死死抠进土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小陈！”小王低喝一声，上前一步，随时准备强行将她拉开。
孙淼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小陈，手中的能量检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显示小陈周围的精神能量波动已经达到了危险阈值！
“再等等！”孙淼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他需要最关键的信息，“捕捉核心指向！”
就在小陈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那冰冷的怨恨和狂暴的恶意彻底吞噬的边缘，在那一片混乱的黑暗和噪音中，两个最为清晰、最为执拗的“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感知最深处：
一个是地点！不仅仅是这片荒地，而是一个更具体的、带着强烈情绪关联的地点印象——一个院子，熟悉的场景，似乎就是惨剧最初发生的地方！（“家……店里……后院……”）
另一个是人脸！一张扭曲的、充满了杀人后恐惧、偏执以及试图进行某种迷信仪式的男人的脸！这张脸与死者残留记忆中的那张背叛者的脸，以及那股嫉妒愤怒的情绪源头，完美地重合在一起！（“韩……刚……是他……诅咒……怕……”）
“呃啊——！”小陈猛地抽回手，仿佛被滚油烫到一般，整个人向后瘫软下去，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深水中挣扎出来，眼角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冲击而渗出生理性的泪水。
“够了！”孙淼立刻道。
小王迅速上前扶住她，将她带离坑边。小陈浑身冰冷，颤抖不止，几乎无法站立，只能依靠着小王的支撑。
“怎么样？能说话吗？”孙淼走到她面前，沉声问道。他知道这种冲击有多大。
小陈虚弱地点点头，又缓了几秒钟，才用极其嘶哑、断断续续的声音，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两……两种……强烈的……情绪……”
“凶手……嫉妒……愤怒……疯狂……就在……附近……好像……在做法事……怕……”她脑海中闪过那张进行迷信仪式的男人的脸。
“死者……痛苦……冰冷……不甘……怨恨……指向……一个院子……可能是……第一现场……”
“名字……韩……刚……”她终于吐出了这个最关键的名字，这个名字伴随着那股冰冷的怨恨和狂暴的嫉妒，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知里。
说出这些信息仿佛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几乎虚脱，眼神都有些涣散。
孙淼眼中锐光一闪。韩刚！这个名字与之前初步调查中张大成的社会关系里，那个与他有生意往来和私人恩怨的合伙人名字对上了！小陈的共情触摸，不仅印证了托梦的真实性，揭示了埋尸地残留的惊人怨念，更是直接指向了可能的凶手及其动机，甚至提供了第一现场的可能线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当地警方和法医的队伍终于赶到了。闪烁的警灯划破荒野的黑暗，人声和脚步声打破了现场的死寂。
技术人员迅速拉起警戒线，架起强光照明灯，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法医穿着防护服，小心翼翼地开始现场勘查和尸体初步检验。
喧闹的人声和灯光似乎暂时驱散了一些阴冷的氛围，但孙淼手中的能量检测仪显示，核心区域的异常读数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只是被活人的气息和灯光稍稍压制。
小王将虚脱的小陈扶到车后座休息，给她盖上了保温毯，递上热水。张燕也被赶来的救护人员唤醒，但她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只是望着那被灯光笼罩的坑洞无声流泪，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孙淼站在警戒线外，看着忙碌的现场，目光深沉。发现尸体只是开始，小陈用巨大代价换来的信息至关重要。嫉妒，愤怒，韩刚，院子，迷信仪式……这些碎片开始在他的“逻辑构筑”能力下逐渐拼接。
但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盘旋在他心头：为什么怨念会如此强烈且持久？甚至能跨越千里托梦？仅仅是极端情绪的结果吗？还是说……这片土地，或者这起事件，真的如他最初所感的那样，吸引了某些更深层、更古老的东西的注意，并被其利用和放大？
空气中的寒意，似乎并未因为人员的到来而真正消散，反而像是在黑暗中蛰伏起来，等待着下一次的涌动。
发现尸体的震惊过后，更诡异、更危险的调查，才刚刚正式展开。而那浓得化不开的怨念，依旧深深地渗透在这片土地的每一粒泥土之中，无声地诉说着死亡的冰冷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