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梦魇深烙
发现弟弟尸体的巨大冲击,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张燕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世界。她被安置在镇招待所的一个房间里,由一名女警和一名医生轮流看护。镇静药物的作用下,她大部分时间昏昏沉沉,但即便在短暂的清醒时刻,她的眼神也是空洞而恐惧的,仿佛灵魂已经从那具饱受折磨的躯体中抽离,只留下无法消散的惊悸。
然而,肉体可以靠药物强制休息,那跨越千里、纠缠不休的噩梦,却似乎找到了新的力量源泉,变得更加凶猛和具象。
发现尸体后的第二个夜晚。
招待所的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女警靠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着盹,轻微的鼾声规律地响着。张燕躺在床上,眉头紧锁,额头布满冷汗,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停滞,显然正深陷梦魇之中。
这次的梦境,不再仅仅是冰冷、黑暗和弟弟流血的面孔。
场景变得更加清晰:她仿佛被无形的手拉扯着,视角飞速穿梭,不再是模糊的荒野,而是猛地撞进了一个熟悉的院落——那是张大成在长白山脚下租住的、兼做仓库和小型加工点的院子!院子里堆放着山货筐篓,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药材和干蘑菇的气味。
弟弟的出现方式更加骇人:他不再是静止地诉苦,而是在挣扎!她看到弟弟踉跄着后退,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愕和痛苦,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子,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他那件熟悉的夹克。他张开嘴,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血沫不断涌出。
然后,是那个“他”!
一个模糊但充满恶意的身影出现在了梦境中!就在弟弟对面!那个身影高大,轮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疯狂而扭曲变形,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嫉妒和杀意!那个身影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猛地向前捅刺!
视角混乱切换,有时是弟弟绝望的眼眸,有时是那个凶手持刀扑来的恐怖瞬间,有时又是地面在晃动,仿佛被拖拽着移动……
声音也更加嘈杂和恐怖:弟弟破碎的、含血的喘息声;凶手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吼和充满恨意的咒骂(“叫你得意!叫你抢!全都去死!”);独轮车车轮碾过不平地面的“嘎吱”声,沉重而刺耳;还有冰冷的泥土被铲起、洒落的声音……
“不……不要……不要啊!!!”床上的张燕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梦呓,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仿佛要推开那个逼近的恐怖幻影。
女警被惊醒,连忙上前按住她:“张女士!张女士你醒醒!没事的,是做噩梦!”
但张燕的力量大得惊人,她猛地挣脱女警,双眼骤然睁开!但那眼睛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然后……下了床!
她不是在清醒地下床,她的动作僵硬、迟缓,如同提线木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对女警的呼喊毫无反应。
梦游!
她开始梦游!
女警吓了一跳,不敢强行阻拦,只能紧张地跟在她身边。只见张燕僵硬地走到房间的书桌前——那里放着招待所提供的便签纸和一支圆珠笔。
她拿起笔,身体微微颤抖,然后俯下身,开始在纸上飞快地、胡乱地划动起来。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她的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手腕僵硬,画出的东西混乱而扭曲。
女警屏息看着,只见纸上逐渐出现了一些难以辨认的线条:一个扭曲的、像是人脸但又无比狰狞的轮廓;几个重复的、深深刻入纸面的锯齿状线条,像是刀子的象征;一些混乱的、代表移动轨迹的螺旋线;还有几个模糊的、无法辨认的字迹碎片,似乎是“院”、“车”、“冷”……
画了大概一两分钟,张燕的动作突然停止。笔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她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再次陷入昏睡之中,只是眉头依旧紧紧锁着,仿佛即便在无意识中,也无法摆脱那可怕的梦魇。
女惊魂未定的女警连忙扶起她,将她安置回床上,然后立刻拿起对讲机汇报了这诡异的情况。
消息很快传到了孙淼那里。此时已是凌晨三点,孙淼和小陈都尚未休息,正在临时办公室里分析白天收集到的关于韩刚和刘玉婷的零星信息。
接到电话后,孙淼立刻带着小陈赶到了招待所。
房间里,张燕已经再次被药物安抚,沉沉睡去,但脸色白得吓人。女警心有余悸地将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便签纸递给孙淼。
孙淼看着纸上那些混乱、扭曲、充满痛苦和恐惧气息的线条,眉头紧锁。小陈接过纸,指尖刚一触碰,身体就微微颤了一下。
“很强的……残留。”小陈的声音有些发紧,“恐惧,痛苦,还有……那个凶手的疯狂和恨意……比之前通过毛毯感知到的还要强烈和具体……而且,有一种……被强行灌输的感觉。”
“强行灌输?”孙淼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嗯。”小陈努力形容着,“不像是最初那种自然的、弥漫的怨念传递。这次的梦境碎片,更尖锐,更具有攻击性,像是……像是有一股外力,强行将这些可怕的画面和声音,塞进了她的大脑里。利用她极度悲伤和与死者血脉相连的精神状态,把她当成了一个……放大器,或者传导媒介。”
这个判断让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孙淼走到床边,看着沉睡中依然不安的张燕,目光深沉。逻辑感知能力在他的脑海中飞速构建着模型。
最初相对“温和”的托梦(尽管对当事人来说已是极度恐怖),在尸体被发现后,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急剧升级,变得更加暴力、具体,甚至开始操控当事人的身体(梦游作画)。
这不符合常理。如果仅仅是死者强烈的怨念自然发散,找到亲人倾诉,那么当尸体被发现,冤情得以开始昭雪时,怨念理应有所缓和才对。但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怨念(或者说梦魇的力量)似乎在加速膨胀和变得更具侵略性。
小陈的“被强行灌输”感和“外力利用”说,指向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他想到了长白山关于“山魈”或“梦魇”的古老传说——某种以负面情绪为食的存在。他也想到了在埋尸地和韩刚家外围感受到的那种异常的、冰冷的、混乱的能量场。
“也许……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死者的怨灵和活着的凶手。”孙淼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可能真的有某种东西……被这起充满嫉妒、愤怒、恐惧和死亡的凶案吸引了过来。它正在品尝这些情绪,并……加以利用。”
“利用?怎么利用?”小王此时也闻讯赶了过来,听到这句话忍不住问道。
“放大怨恨,扭曲感知,甚至……引导复仇。”孙淼看着纸上那些扭曲的线条,“张燕女士梦游画下的这些东西,虽然混乱,但仔细看,是否有点像某种……指示?或者凶案过程的碎片化重现?那个外力,或许正试图通过她,向我们,或者向这个世界,更清晰地投射出凶案的细节,从而让怨恨传播得更广,让恐惧发酵得更浓。”
这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但在701局的工作中,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并非没有先例。
小陈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张大姐她……她不仅承受着丧弟之痛,还被当成了……管道?她的精神会彻底崩溃的!”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孙淼的语气斩钉截铁,“必须在事情变得无法收拾之前,抓住真凶,查明真相。只有斩断了现实罪恶的根源,才有可能平息这异常的能量漩涡。”
他拿起那张便签纸,仔细地看着那些扭曲的图案和模糊的字迹碎片。“‘院’、‘车’、‘冷’……这很可能对应了凶案第一现场(院子)、运输工具(独轮车)、以及埋尸地的感受。虽然模糊,但结合我们之前的调查,方向是一致的。”
他立刻对小王吩咐:“通知老李,加派人手,天一亮就立刻对张大成的院子进行秘密勘查,寻找血迹和其他痕迹。对韩刚的监视不能放松,重点留意他是否处理过衣物、工具,或者是否有再次进行迷信仪式的迹象。”
然后,他看向小陈:“小陈,你尝试一下,能否从这张纸上,感知到更多关于那个‘外力’的信息?哪怕只是一点点特质。”
小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再次将手指轻轻按在便签纸上,闭上眼睛,全力调动自己的共情能力。
这一次,她努力忽略掉那些强烈的、属于凶手和死者的情绪碎片,试图去捕捉更深层、更隐蔽的“背景音”。
几分钟后,她猛地松开手,喘着气,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有……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她声音发颤,“冰冷……古老……像是深山的岩石……又像是……沉睡的……什么东西……的一缕呼吸……它在……‘看’着这里……”
这个感知结果,让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更深的寒意。
梦魇不再仅仅是梦魇。亡者的低语背后,似乎真的混入了来自古老山林的、冰冷而饥饿的注视。
调查,进入了更深的水层,也面临着更未知的危险。天,就快亮了,但弥漫在长白山上空的迷雾,却似乎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