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暗流汹涌，微光筑势
黑风镇的这一夜，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墨。并非寻常的夜幕低垂，而是一种无形的压抑感，沉甸甸地笼罩在镇子上空，连夏夜的虫鸣都稀疏了许多，只剩下风声穿过屋檐，带起一阵阵令人不安的呜咽。
镇守府的书房，灯火通明已近两个时辰。赵天罡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尊石雕。案头，一柄出鞘的三尺青锋横陈，冰冷的剑身映照着跳动的烛火，寒光流转。他没有批阅公文，也没有修炼调息，只是静静地坐着，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描摹着剑柄上那早已磨得光滑的缠纹。目光偶尔抬起，掠过窗外沉沉的夜色，深邃的眼眸中，担忧与决然交织，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冷的厉色。
一个时辰前，他最隐秘的“影卫”带来了两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镇西王铁匠左袖口沾上了罕见的黑曜石粉，醉仙楼文先生后院有灵鸽向南而飞。这两个消息，单独看或许不起眼，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尤其是楚渊刚刚带回一位元神境邪修陨落的消息后，便如同投入静湖的两颗石子，足以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王铁匠，三代铁户，为人憨厚，手艺精湛，镇守府的兵器维护多仰仗于他。文先生，三年前逃难而来，一手账目做得滴水不漏，待人接物圆滑周到。这两人，平日里都是这黑风镇基石般的存在。然而，黑曜石粉是构筑小型隐秘传讯阵的核心材料，而正南方向，正是血煞教余孽可能潜伏的黑风山脉深处！
“内鬼……果然已经渗透到如此地步了么？”赵天罡心中寒意骤升。他想起楚渊归来时，那虽然疲惫却难掩锐利的眼神，以及肩胛处那若有若无、令他这位灵溪境后期修士都感到心悸的残留煞气。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但此次惹下的麻烦，也足以将整个黑风镇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果断清洗，宁错杀不放过？还是按兵不动，引蛇出洞？亦或是……与楚渊那小子开诚布公？种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锋。最终，他将佩剑出鞘，置于案头。这既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表明他已高度戒备，也是一种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和一个值得冒险的合作者。
与此同时，楚渊所在的小院静室，却呈现出另一种极致的“静”。
并非死寂，而是一种高度凝聚、内敛的活跃。若有神识过人者感知，便会发现整个静室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力场笼罩，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粘稠起来。楚渊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阖，呼吸绵长而富有韵律。他周身毛孔似开似阖，丝丝缕缕近乎无形的天地灵气被牵引而来，却又在触及他体表的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吸力吞噬殆尽。
他的灵海之内，景象更为惊人。原本璀璨的星辰漩涡，规模并未显着扩大，但旋转的速度却快了数倍不止，漩涡的中心，那枚源纹之种的光芒愈发深邃凝练。更引人注目的是，原本纯净的星辰之力中，混杂了一缕缕暗红色的细丝，如同血管般交织其中，带来一股狂暴、阴戾的气息，却又被更浩瀚的星辰之力死死束缚、锤炼、磨合。
这便是吞噬那血煞长老部分本源的后遗症与收获。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灵力本质发生了蜕变，带上了一种专破邪祟、侵蚀生命的可怕特性，总量也提升了三成有余。但坏处同样致命，那血煞本源中蕴含的暴虐意志碎片，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试图冲击他的心神，引诱他沉沦杀戮与吞噬的快感之中。稍有不慎，便是道基尽毁，堕入魔道的万劫不复之地。
《万法吞噬诀》运转到极致，不再仅仅是吞噬外物，更是在进行一场凶险的自我搏杀。星辰之力化作无数微小的磨盘，一遍遍碾磨着那些暗红细丝，将其中的杂质与恶念剥离、焚毁，只萃取最本源的那一丝“杀戮真意”融入自身。这个过程，带来的痛苦远超肉身创伤，仿佛灵魂被寸寸撕裂又重组。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额头上青筋隐现，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沉浸于探索的专注。他在适应，在掌控，在将这份危险的力量，彻底化为己用。
就在他心神与体内异力搏斗到最关键处时，灵识微动，捕捉到院外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他没有睁眼，只是心念一转，静室角落阴影里，一块与周围别无二致的青砖，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痕，无声无息地渗入室内，凝聚成一个躬身而立的人形，全身笼罩在特制的夜行衣中，气息与阴影完美融合。这是他只对赵天罡透露过寥寥数语的隐秘力量之一，“暗卫”。
“主上。”黑影传音，声音干涩低沉，不带丝毫感情，“镇守府异动已确认。赵镇守书房独坐，案头青锋出鞘，已持续一个时辰。此外，半刻钟前，巡夜队第三小队队长张逵，借巡查之名，曾接近院墙百步之内，行为有窥探之嫌。”
楚渊指尖在膝盖上极轻地敲击了一下，表示知晓。张逵？那个平日里豪爽仗义的汉子？看来这潭水，比想象中还要浑。
“王铁匠与文先生的底细，查得如何？”他传音问道，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正在承受巨大痛苦的迹象。
“王铁匠背景相对清晰，三代铁户，邻里口碑甚佳，但其幼子半年前曾患怪病，需一种名为‘血苓草’的罕见药材续命，此草……多生于阴煞之气浓郁之地。”黑影汇报得条理分明，“文先生来历存疑，自称来自南疆‘落云城’，但暗卫核查，落云城三年前并无符合其特征的文姓家族遭难记录。且此人近三月，与往来黑风山脉的几支商队头目交往过密。”
楚渊心中冷笑。一个为子续命可能受制于人，一个来历不明行踪诡秘。赵天罡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这黑风镇，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已然汹涌澎湃。
他沉吟片刻，脑中飞速权衡。此刻摊牌，时机未到，容易打草惊蛇。继续隐忍，则可能陷入被动。或许……该给这位赵镇守，递出一根合作的橄榄枝，也为自己争取更多腾挪的空间和……时间。
“传讯赵镇守，”楚渊睁开眼，眸中星辉一闪而逝，那抹暗红被完美压制，“明日晚霞散尽时，楚某在院中备下清茶一壶，名曰‘雪顶含翠’，邀他共赏夜色，谈谈……这镇子里的鼠患，该如何根治。记住，要让他感觉是‘偶然’得知此消息。”
“是。”黑影领命，身形一晃，再度如鬼魅般融入阴影，青砖复位，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楚渊重新闭上双眼，但体内的功法运转悄然改变。不再是狂暴的锤炼，而是变得如春雨润物般细腻。他需要尽快彻底消化这份力量，更需要一颗足够冷静清醒的头脑，来应对即将到来的风雨。
静室之外，夜色更深。镇守府的灯光依然亮着，醉仙楼的后院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似乎又有羽翼破空的声音极轻微地响起，没入南方群山的方向。而楚渊的小院，依旧沉寂，但那沉寂之下，一股新的力量正在悄然滋生、凝聚。
这一夜，很多人无眠。而风暴来临前的压抑，已然笼罩了整个黑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