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脆弱同盟
柳惊云抛出的信息如同接连响起的惊雷，一道猛过一道，在楚渊与陈老心中炸开，激起滔天巨浪，久久难以平息。三年光阴流逝！外界天翻地覆！黑风镇陷落！赵天罡生死不明！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敲打在他们的神魂之上。空气中原本就令人窒息的腥臭瘴气，此刻仿佛也浸染了故土沦陷的血色与悲凉，变得格外沉重。
陈老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灰败。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急切地追问黑风镇的细节、铁山和赵天罡的下落，但那巨大的噩耗带来的冲击让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最终只化作一声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无尽苦涩与茫然的沉重叹息。他踉跄半步，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痛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与陈老的外露悲怆不同，楚渊在最初的瞳孔剧烈收缩、心脏骤停一瞬后，便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了翻江倒海的情绪。他深知，此刻任何沉浸在悲痛或愤怒中的情绪化反应，都只会将他们拖入更危险的境地。眼前这个柳惊云，其话语真假难辨，身份动机成谜，才是当下最需要应对的变数。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深处，冰封般的冷静迅速取代了惊涛骇浪，锐利如刀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柳惊云那看似真诚的表象，直抵其内心深处的算计。
他并未纠缠于黑风镇陷落这一令人心碎的具体细节，而是抓住了柳惊云话语中另一个更关键、也更可能露出破绽的点，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指核心：
“上古遗物？不知柳道友寻找的是何物？又如何能确定此物便可克制那源自寂灭虚无的界门邪力？据楚某所知，界门之力诡异莫测，远超寻常修士理解，恐非一般宝物所能企及。”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避开了情感冲击点，直接切入柳惊云潜入此地的根本动机和知识来源，既是在探听更有价值的情报，更是在试探对方话语的真实性深浅与背后隐藏的底蕴。
柳惊云似乎对楚渊在如此惊天消息面前仍能保持近乎冷酷的理智和敏锐略感惊讶，他深深看了楚渊一眼，脸上那套程式化的悲愤与后怕收敛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显凝重和认真的神色，仿佛终于开始将楚渊视为一个需要平等对话、而非可以轻易糊弄的对象。他略作沉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收回的漆黑骨钉，仿佛在权衡透露多少信息才能既取信于人，又不至于暴露自身底牌。片刻后，他方才开口道：
“楚道友果然非常人，心志之坚，令人佩服。一语便问到了关键处。实不相瞒，我所寻之物，并非寻常意义上的法宝或灵器，而是与这片‘世界坟墓’起源息息相关的物事——据宗门古籍隐秘记载，乃是上古时期， ‘玄黄界’为抵御大寂灭而建造的‘净化方舟’在最终坠落此地时，所遗落的核心碎片之一，其名或为‘定界石’。”
“玄黄界！”“净化方舟！”“定界石！”
这几个沉重如山的词汇，如同另一串惊雷，再次在楚渊和陈老耳边轰然炸响！这与他们不久前从古老意志“墟”那里获得的、关于此地本质的信息部分吻合！墟曾明确提及此地为“玄黄界残骸”及“净化方舟坠落之地”，而柳惊云竟也知道此事，并明确指出在寻找其核心碎片！这极大地提高了柳惊云所提供部分情报的可信度，但同时也让他这个人显得更加神秘和危险——他背后的沧澜宗，或者说他个人，究竟掌握着多少关于此地上古秘辛的真相？他的目的，真的仅仅是为了寻找遗物对抗黑巫教吗？
楚渊心中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飞转，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如同古井深潭，继续冷静地追问，步步紧逼：“即便柳道友所言非虚，确有此物存在。但你又如何笃定能找到它？即便找到，在这龙潭虎穴之中，黑巫教势力盘踞，想必对此类宝物也是志在必得。柳道友孤身一人，又有何把握能将其带出，并成功用于抗衡界门？”
柳惊云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带着几分算计的笑容，目光扫过地上三具死状各异的黑巫教修士尸体，最后又落回楚渊身上，重点在他那与修为不符的沉静气息和周身隐隐散发的奇异波动上停留了一瞬：“楚道友所虑，正是眼下最大的难关。这也正是为何，我说二位道友的出现，或许是冥冥中的‘机缘’所在。黑巫教在此地势大根深，耳目众多，靠我一人之力，确实如履薄冰，难有作为。但若我们……暂时联手呢？”
他终于图穷匕见，明确提出了合作之意。“二位道友对此地独特死寂环境的适应能力，尤其是楚道友身上那种似乎对寂灭能量有着独特抗性甚至……亲和力的特质，正是我们能否潜入核心区域，寻找‘定界石’的最大依仗。而我所掌握的关于此地格局、黑巫教布防乃至外界通道的情报，以及可能获得的宗门支援，或许也能为二位离开此地、重返北域提供不可或缺的助力。毕竟，单凭二位，想要安然突破黑巫教在谷中布下的天罗地网，恐怕也绝非易事。”
他的话充满了诱惑力，如同一份精心设计的契约，清晰地列出了双方各自的优势和面临的困境，将一个看似双赢的选择摆在了台面上。合作，意味着可以获得宝贵的情报、明确的目标和可能的撤离渠道，但同时也意味着要与这个心思深沉如海、真假难辨的柳惊云同行，风险与机遇并存。
陈老此时也从巨大的悲痛中勉强挣脱出来，他看向楚渊，浑浊的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担忧，但最终化为对楚渊判断力的完全信任。他将决定权无声地交给了楚渊。
楚渊沉默了片刻，目光与柳惊云在空中相遇，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的审视与较量。他清楚，柳惊云所言非虚，单独行动确实步步维艰，信息闭塞。而且，那“定界石”若真如墟和柳惊云所说，拥有净化寂灭之力的效果，那么对于他彻底掌控体内这本源、化解反噬之危，或许有着难以估量的巨大作用。这个机会，值得冒险。
“可以。”楚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力量，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但既是合作，便需有章法。情报需共享，行动需共商。若遇不可抗之危险，或意见相左无法调和，各自有权依据判断撤离。柳道友以为如何？”他提出了最基本的合作原则，既同意了联手，又清晰地划下了底线，为这脆弱的同盟关系保留了必要的自主权和退出机制。
柳惊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笑道：“楚道友快人快语，思虑周全，正该如此！既如此，我们便算是暂时的盟友了。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此地，另寻一处相对安全的所在，再从长计议，制定下一步方略。”他指了指地上逐渐冰冷的尸体和周围弥漫的血腥气，“此地杀戮之气过重，不宜久留，恐生变故。”
于是，在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危机四伏的瘴疠谷深处，三方势力——更准确地说，是心怀鬼胎的两方（楚渊陈老为一方，柳惊云为一方）——达成了一个建立在互相需要、利益交换和极度不信任基础上的脆弱同盟。前途迷雾重重，杀机暗藏，这个同盟能维持多久，下一刻是否会因为利益冲突而瞬间崩解，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无法预料。唯一的共识，便是先离开这个刚刚染血的是非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