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急报是用最刺目的朱砂记号加密的,显示出事态的极端紧急和严重。
雷豹的笔迹因急促而有些凌乱:“七彩瘴气自雷殛谷持续蔓延,已覆盖周边三十里山林,鸟兽绝迹,草木枯黄。瘴气所过之处,地温异常升高,偶有地下闷雷声。今日午时,谷中再生异变,紫黑色光柱冲霄而起,持续近半个时辰,光柱中有巨大模糊黑影盘旋,伴有非人嘶吼,闻之神魂俱震!随后发生剧烈地动,我等所在隐蔽点亦感强烈摇晃,山石滚落。地动后,瘴气蔓延速度骤然加快,方向……似有指向东北之趋势!祭司呕血昏迷前疾呼:‘山神怒,地脉崩,浩劫起矣!其气如龙,寻隙而走,恐将撼动远方地窍!’我等已按指令再次向更远处撤离,然瘴气蔓延太快,恐不久将至!夫人无恙,但忧心忡忡。此等异象,已非人力可阻,恐真将引发‘灾劫’!万急!万急!恳请速示!是否可动用非常手段,或……准备撤离滇南?”
信末,还有顾清辞添上的一行小字,字迹依旧清秀,却力透纸背,显是心情激荡:“逾明,此非寻常天灾,似有‘活物’或庞大能量于谷底苏醒,引动地脉暴走。祭司所言‘撼动远方地窍’,绝非虚言。我心忧京城,亦忧天下。盼你速决!”
沈逾明捏着信纸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他最担心的情况,正在以最猛烈、最可怕的方式成为现实!
“山神之眼”不仅仅是被引动,更像是被某种邪法或意外彻底“激怒”了!紫黑光柱、黑影、非人嘶吼、地动、瘴气加速蔓延且似乎有方向性……这描述,哪里还是什么自然异象,简直像是某种沉睡的、与地脉相连的恐怖存在正在苏醒、暴走!
祭司的警告更是骇人——“其气如龙,寻隙而走,恐将撼动远方地窍!”这意味着,雷殛谷暴走的能量,可能会沿着地脉网络,传导、冲击到其他与之相关联的“地窍”(其他特殊地点)!京城内外那几个点,是否也在被“撼动”之列?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止是西南一地的灾劫,而是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波及全国乃至更广范围的惊天巨变!
难怪玥郡主母妃的遗言说会“生灵涂炭”!这绝非危言耸听!
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不能再有任何犹豫!
沈逾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雷豹他们必须立刻撤离,不能再有丝毫耽搁!什么任务、观察,在这种天地之威面前都是徒劳!保命第一!
他立刻提笔回信,用最严厉的措辞:“见信即刻!放弃一切任务,携带祭司及所有人员,以最快速度向东北方向(避开瘴气蔓延方向)全速撤离!不惜一切代价!可动用一切预设的紧急撤离方案和资源!无需再请示!保命为上!撤离后,择安全处隐匿,设法传递平安讯息即可!切记!切记!”
他将命令加密,以最快渠道发出。此刻,他只能祈祷雷豹他们能跑得足够快,顾清辞能平安。
然后,他必须立刻将这一最新、最严重的事态,禀报皇帝!同时,启动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应急准备!
他换上朝服,揣着密信和部分分析,准备立刻进宫求见。但刚走到门口,脚下猛地一晃!头顶梁柱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桌案上的茶杯倾倒,茶水横流!
地动!京城也地震了!
虽然震动不算特别剧烈,持续时间也只有短短几息,但格物院内外已是一片惊呼。阿成和其他护卫冲了进来,护住沈逾明。
震动停止,沈逾明脸色铁青。西南的地动,果然这么快就影响到了京城!虽然强度不大,但这无疑印证了祭司的警告——“撼动远方地窍”!京城的特殊点,恐怕已经被波及了!
他冲出院门,只见街上已有百姓惊慌跑出,议论纷纷。远处隐约传来哭喊和房屋坍塌的声音,看来有些老旧房屋受损了。
皇宫方向,钟楼敲响了急促的警钟,那是地动后例行的示警和召集信号。
沈逾明不再犹豫,对阿成道:“备车,立刻进宫!快!”
马车在还有些混乱的街道上疾驰,不时能看到倒塌的墙垣和惊慌的人群。沈逾明的心不断下沉。这还只是开始,如果西南的异变持续加剧,引发的地脉连锁反应会不会更强?京城,乃至其他地方的特殊点,会不会因此被激活或破坏,产生更可怕的后果?
他想起尺钥合观时感知到的京城那几个光点。皇宫、永寿宫别业、城东、西郊……这些地方,此刻是否也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
必须尽快见到皇帝!必须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的应对!
皇宫门前,戒备比平日森严数倍,羽林卫盔明甲亮,如临大敌。沈逾明亮出身份和格物院的腰牌,又出示了张谨之前给的特殊通行令牌,才被允许入内,但马车不能进,只能步行。
他快步穿过一道道宫门,朝着皇帝通常所在的乾元殿方向走去。路上遇到不少行色匆匆的官员和内侍,个个面色凝重。
刚走到乾元殿外的广场,就看到张谨正从殿内匆匆出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见到沈逾明,他快步迎上,低声道:“沈提举,你来得正好!陛下正要召你!快随咱家进来!出大事了!”
“张公公,可是永寿宫……”沈逾明立刻联想到。
张谨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止永寿宫!刚才地动,永寿宫别业那边传来急报,存放旧物的地库……塌了!容嬷嬷当时正在里面整理东西,被埋了!救出来时已是奄奄一息,只断续说了几句胡话就……去了。更麻烦的是,地库里似乎有些东西……不见了!陛下震怒!还有,钦天监急报,观星台仪器紊乱,显示京城及周边地气异常躁动,尤其指向几个特定方位!陛下已急召钦天监监正、工部尚书、京营统领等人议事!你快进去吧!”
永寿宫别业地库塌陷!容嬷嬷身死!前朝旧物遗失!钦天监测到地气异常!
一连串的坏消息如同重锤,砸得沈逾明心头剧震。西南的异变,果然以最快、最猛烈的方式,影响到了京城核心!那些遗失的“旧物”,恐怕就是关键!而地气异常指向的方位,多半就是那几个特殊点!
他跟着张谨,疾步踏入乾元殿。殿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皇帝萧靖端坐龙椅之上,面沉如水,眼中寒光凛冽。下方站着钦天监监正莫怀远、工部尚书、京营骁骑卫指挥使荆无影等重臣,个个噤若寒蝉。
“臣沈逾明,叩见陛下!”沈逾明上前行礼。
“沈逾明,你来得正好!”皇帝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西南黑山异动,引发地脉震荡,波及京城!永寿宫别业地库坍塌,前朝重要遗物遗失!钦天监测得地气躁动,恐生大变!你格物院专司异象奇物,近日又得朕赐宝研看,对此,有何见解?有何对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逾明身上。
沈逾明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已到了图穷匕见、必须和盘托出部分真相的时刻。他抬起头,迎着皇帝锐利如刀的目光,沉声道:
“陛下,臣正有紧急军情及研判,需即刻禀报!西南‘山神之眼’已非寻常异动,疑似被邪法彻底激怒,其暴走能量正沿地脉网络扩散,确已撼动京城‘地窍’!祭司预警,‘灾劫’已启!当务之急,需立刻做三件事!”
他语速加快,字字铿锵:
“第一,速派精干力量,追查永寿宫别业遗失之前朝旧物下落,此物或关乎平息灾劫之关键线索!”
“第二,立刻严密监控京城内钦天监所报地气异常之具体方位,尤其是皇宫、城东、城北、西郊等处,加派重兵看守,防止再生异变或被歹人利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沈逾明顿了顿,从怀中取出玥郡主所赠的绢帕复制本(他已连夜临摹),双手呈上,“此乃臣偶然所得之古图巫文,据考与黑山‘山神之眼’核心秘密有关,或记载平息其暴动之法!请陛下立刻召集精通古文字、南疆巫文之大儒、方家,全力破译!同时,请陛下准臣,动用一切可动用之资源,包括‘天工秘钥’与‘量天尺’,尝试定位、安抚乃至封锁京城受影响之‘地窍’,阻断灾劫蔓延!臣,恳请陛下,速断!”
殿中一片死寂。只有沈逾明清晰急促的声音在回荡。皇帝的目光落在那绢帕上,又缓缓移到沈逾明坚决而恳切的面容上。
窗外,阴沉的天光透过窗棂,将殿内众人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一场突如其来的地动,将原本隐藏在暗处的危机,彻底推到了台前。而沈逾明,这个以“格物”立身的年轻提举,此刻却站在了风暴的最中心,向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提出了一个关乎国运、甚至关乎天地平衡的惊人请求。
皇帝会如何决断?那遗失的前朝旧物落入了谁手?京城的“地窍”又会发生什么?而远在西南,那“怒睁的山神之眼”和蔓延的七彩瘴气,又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彻底改变这个世界的格局?
乾元殿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要凝固。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系于皇帝接下来的那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