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我、我还是回去了。”
或许是被惊吓到了,连要换荷包的事儿都想不起来了,遇瑾眼睁睁看着遇翡慌里慌张,像是想要借此藏起自己的寒酸一般将手中荷包往怀里一塞。
塞的时候没塞好,还露出一角。
一朝皇后,少年成名的北地悍将,竟养出这么一个……近乎于窝囊无胆的人么,好似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将人吓得抱头鼠窜,当真是——
遇瑾笑着摇头,看似是在挽留遇翡,唯有他自己知道,是自嘲。
这如同吃人魔窟一般的皇室,那个高高在上却只能看见遇瑱一个人的君父,会将每一个人都逼疯。
“走吧,这些年,为兄也没给你买什么东西,今日不论你看上什么,三哥都买给你。”遇瑾伸过手,想要将遇翡一把拉到身边。
遇翡却如他想象的那般,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不过是才有一个动作,她便往后缩得厉害,一边缩一边改口:“我不买,不买了。”
遇瑾:……
“去问问,把五弟询过价的那些手抄本全买下来。”
身边随从当即应声而去,奈何遇翡这半日,闲逛的地方实在是多,一时半会儿还买不完。
遇瑾仗着“兄长威仪”,生拉着遇翡的胳膊不叫她再缩得更远。
随着随从一本一本将那些书都送过来,遇翡这才停止挣扎,安静下来,没一会儿又偷感十足地抬头瞄了一眼天,好似在确认今日是不是天上掉馅儿饼。
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倒是叫遇瑾愈发放心,是,这样的遇翡才是他想要的。
借着遇瑱之手,打碎他的尊严与胆气,叫他彻底坐实那个“不受宠爱的、被君主忌惮的”亲王,当个无用之人。
此刻胆小懦弱,好过未来成为他的敌人,如果遇翡一直软弱下去,他也无需痛下杀手。
同辈兄弟,总要留下一个没有威胁的。
其余四人几乎都触到了他的雷区,唯有遇翡……
想到此,遇瑾愈发和蔼起来,好似他与遇翡是什么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
“真的给我吗?”遇翡怀中抱着厚厚十来本手抄书,像是在确认,没一会儿又怯懦下来,“三哥,我一时凑不到那么多钱还你。”
“父皇前些日子不是赏了你一些金银,说是任你花销么?”遇瑾又有些不太理解遇翡的抠搜,“这么快就花完了?”
“不不不,”遇翡似乎想要摆手否认,才有一些动作又想起怀中抱了十来本书,同遇瑾对过一瞬的眼神,又以极快的速度躲开,小声解释,“我、我怕花完了,以后就没有了,王府有开销的。”
王府开销大这是众所周知的,即便是允王府这样小小的寒酸王府也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总不能说她的衣食住行全靠自己打理,那也太丢皇室脸面了。
遇瑾却在这时又生出疑虑:“皇后殿下私下也没有贴补你一些吗?”
“皇、皇后殿下不、不大……”遇翡化身成一个小结巴,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依玉京之律,她不是皇后亲子,哪怕是被皇后抚养,外人在时也不能称母后,要和其余人一样,依礼法尊称其为:皇后殿下。
遇瑾悟了,怕是连皇后都看不上遇翡的性子,恨其不争,这才……
也是,若皇后当真把遇翡当做亲儿,又岂会容忍遇瑱多年毫无顾忌的欺辱。
遇翡一共问了十七本书,遇瑾便将这十七本书都买下,然而随从在把书交给遇翡前,每一本都率先给他过了目。
“五弟看得书未免有些杂了,”遇瑾皱眉,颇有些不赞同,还都是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呼末技之流,“还是得多看些大家之作,李侍郎的注疏呢?可有看过。”
“不、不曾,太贵了。”遇翡又想对着遇瑾作揖行礼。
见人行礼的卑微好似深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然而遇瑾却谨慎地阻止了遇翡,他可以不拿允王这个头衔当回事,假装兄友弟恭而不行礼,但遇翡顶着亲王衔向他行礼,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来人,再买一本李侍郎的注疏过来,罢了,我亲自去选,再为你出口恶气,区区商贩,冒犯亲王,真当我皇室无人了。”遇瑾气得拂袖,当即走到那家恶劣轰出遇翡的书肆。
本想开口斥责,无意间却瞥见老板慌张要藏起一堆书,随从阻拦过后,才发现是一些近乎春宫的下三流绘本。
绘本堆中却依稀出现“明观”二字。
遇瑾眉心一跳,拂开众人,伸手过去在书堆里挑出那一本《明观水利》。
“《明观水利》,这可是禁书!”遇瑾横眉看向书肆老板,“钱掌柜,你可知罪?!”
“三殿下,三殿下饶命!”被点名的老板当即跪下,以跪爬的姿态靠近遇瑾,“这春宫图是按箩筐买来的,小人亦不知为何会有禁书,殿下饶命!”
言罢,当即疯狂叩首,哪里还有不久前轰遇翡时的傲慢模样。
遇瑾心念微动,表情却是变得极快,和蔼扶起钱掌柜,“你想活命?”
“自然,自然,”刘掌柜点头如捣蒜,眼看着又要跪下,遇瑾的胳膊却死死搀着他不叫他有更多动作。
“想活命,这里便全是下作的春宫图,没有别的,听懂了吗?”
强烈的求生欲叫掌柜瞬时便领会了遇瑾深意,“这是当然,小店所售书籍皆是报过的,绝无禁书!”
心腹随从想要替遇瑾收起那本《明观水利》,遇瑾却先他一步,自己动了手。
出去寻遇翡时,手中还拿着李慎行所着之书,语重心长地劝说:“五弟,旁的事都能省,唯有读书不行,若囊中羞涩,便去那聚贤馆寻三哥,平日里三哥都会在那的。”
遇翡受宠若惊似的接过那本书,“多、多谢三哥。”
然而在她走后,遇瑾却不动声色给了心腹一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眼神。
遇翡捧着一摞书,走到无人注意的地方时,才见着候在马车边上的清风,她装模作样把书交托给清风,美滋滋地分享:“清风,孤今日遇见三哥了,原来三哥是大好人,可护着孤了,还帮孤出气了!”
清风:……
该说不说自家殿下这眉飞色舞的演技,真是走哪儿都是她的戏台。
若非她是知情人,她还真以为自家殿下高兴坏了。
隔绝视线的帘子一落下,遇翡便敛起那傻瓜一样仰慕的表情,悠哉悠哉给自己沏了壶茶,“哎呀”一声,“好久没挨打了,要是再挨顿打,库房又得丰收一把,真好。”
就不该听常续观的,忍忍忍,忍到黄泉路还得忍。
反正都要挨打了,就该多哭哭多卖卖可怜,把每个肥得流油的兄弟都薅一遍。
怀中荷包一掏出来,随意掂了掂后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五个一两的小银锭,百余枚铜钱,还有一张三十贯飞钱的票据。
“你说我这兄弟,谨慎也是谨慎得很,出门在外带的荷包,装的钱数都是谨慎的,不多也不少,也好,你五两他五两,多薅几次咱就不穷了,上……”
话音却在这时顿了顿,想起上辈子跟着自己尽吃苦也没享过什么福的清风,遇翡悲从中来,可又只能将那些情绪压在心底,静了半晌才改口,像是感叹:
“说起来,我是真兴奋呐,清风,好刺激,都说戏子无情戏子无义,怎么没人说当戏子这么刺激。”
遇翡隔着帘子小声同清风说这些,语调并不高,再加上有清风驾马,即便有人跟随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唯有清风,啊了声,话语有些模糊:“殿下,其实我也有点儿。”
尽管此刻的她还什么都没做,但光是隔三差五跟着自家殿下去爬京都第一美人的墙头,这就已经挺刺激的了。
每回还能吓一吓那个靠着不体面的方式赢了她的轻舟,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