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钟声早已敲过,余音消散在夜影城堡冰冷的石壁之间,城堡内部错综复杂的走廊与厅堂迅速沉入一片死寂。
除了墙壁上永不熄灭的魔法火把投下摇曳的光晕,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规律交替的守卫脚步声,一切都仿佛陷入了沉睡。
禁令森严——子时过后,除轮值守卫与领主本人,任何血族不得在城堡内随意游走。
这是瑟尔特·夜影定下的铁律,数百年来无人敢违逆。黑夜是血族的主场,但在这座城堡里,夜晚的秩序比白昼更加严格。
然而,总有一个例外。
艾尔·夜刃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在空旷的回廊里。
冰凉的黑曜石地面传来寒意,他却浑然不觉。
身上只随意披着一件黑色的丝质睡袍,带子松松系着,露出小片苍白的胸膛和颈间那条永不摘下的银链。银链在偶尔经过的壁火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冷光。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在此刻醒来,又为何会鬼使神差地走出房间,违背那条他深知且理应恪守的规矩。
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躁动感在他胸腔里盘旋,驱散了所有睡意,让他渴望接触到更广阔的空间和更清冷的空气。
或许是因为昨夜训练时马库斯过于严苛的评价,或许是因为晚餐时某个东部贵族打量他时那掩饰不住的轻蔑眼神,又或许……
只是因为今夜窗外的月色太过清亮,透过窗棂,落在他床前,像一片冰冷的、诱人的银箔。
他如同一个幽灵,穿梭在熟悉的路径上,避开几队固定路线的巡逻守卫,最终来到了城堡西侧最高的那座露台。
推开沉重的金属格栅门,夜风立刻扑面而来,带着仿佛能涤荡灵魂的清冽寒意。
露台极为宽敞,地面铺着光滑的黑色石板,边缘是齐腰高的雕花石栏。
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沉睡中的夜影城轮廓,以及远处蔓延起伏的、被月光染成银蓝色的山脉剪影。
今夜无云。
艾尔走到石栏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那点莫名的郁气似乎被冲淡了些。
他俯身,手肘撑在冰凉的栏杆上,望着远方。夜风撩起他额前的黑发,睡袍的下摆微微拂动。
他很久没有这样独自待着了。
不需要训练,不需要侍奉,不需要保持警戒,不需要思考下一步指令。只是纯粹地、放空地存在着。
大脑里的纷杂思绪渐渐沉淀下来,只剩下一片空白般的宁静。
时间失去了意义。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或许只有一刻钟,或许已近凌晨。
他只是看着月光下城市的轮廓,看着远处山脉的沉默,看着天幕上缓慢移动的星辰。
一种罕见的、近乎平和的感觉包裹了他。
他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夜风的抚摸。
“这里的风景,看三百年还没看够?”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极近处响起。
“!”
艾尔浑身猛地一僵,所有的宁静瞬间被炸得粉碎!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他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身体本能地向前倾,差点翻过栏杆!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及时地握住了他的上臂,稳住了他失衡的身体。
艾尔惊魂未定地猛地回头——当看清身后之人时,他瞳孔中的惊恐非但没有消退,反而骤然加剧,变成了另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敬畏与无措的骇然!
瑟尔特·夜影就站在他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贴着他的脊背。
领主显然也是刚从室内出来。
同样只穿着一件深色的睡袍,银白色的长发未经束起,如月下的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发梢随着夜风轻轻飘动。
他那张俊美却总是笼罩着寒霜的脸上,此刻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清晰地映着双月的光辉,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艾尔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来的?
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巨大的惊吓和失仪让他瞬间膝盖发软,几乎要立刻跪下去请罪。
“Si…Sire!我…我…”他语无伦次,声音因受惊而颤抖得厉害,下意识地想挣脱那只握着他手臂的手,以便履行跪礼。
瑟尔特却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他稍稍向后拉离了栏杆边缘,语气听不出喜怒:“吓到了?”
他似乎觉得艾尔刚才那吓得差点跳起来的反应有点……
有趣?
艾尔僵硬地站着,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瑟尔特掌心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低于常人的体温,以及那绝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不知道是您…我失仪了…我不应该擅自离开…”他低着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一连串的请罪脱口而出。
“我在问你,”瑟尔特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这里的风景,看三百年还没看够?”
他重复了最初的问题,握着艾尔手臂的手却自然而然地松开了,转而也撑在了石栏上,站在了艾尔的身边。
这个动作无意间化解了艾尔立刻下跪的压力。
艾尔怔了一下,惊魂未定地偷偷瞥了一眼瑟尔特完美的侧脸,不确定领主是真的在询问,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责难。
他斟酌着词语,小心翼翼地回答:“…只是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特别。”
瑟尔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追究他违反宵禁的意思。
他只是顺着艾尔的目光,也望向远方那片浸没在双月光辉下的土地。
两人并肩站在石栏前,一时之间,只剩下夜风拂过的声音。
这诡异的平静让艾尔更加不安。
他垂着眼,盯着自己放在栏杆上的、微微发颤的手指,等待着接下来的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