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罗兰的脸颊已经泛红。
他解开制服领口，露出那道横在锁骨的旧伤疤。
说真的，罗兰俯身向前，声音压低，城堡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总感觉到...一种躁动。
艾尔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罗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但什么也没说。
是长老会在施压。艾尔最终开口，关于混血种继承权的问题。
罗兰吹了声口哨：三百年了吧，那群老不死的还没放弃？
这次不一样。艾尔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的木纹，他们似乎得到了某种支持，可能是外部的。要求瑟尔特大人指定纯血继承人，否则就要召开弹劾会议。
这个消息让罗兰的醉意醒了大半。
血族长老会的弹劾会议百年难遇，一旦召开必然伴随着腥风血雨。
所以最近的巡逻加强是因为这个？罗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艾尔点头，银链随着动作微微晃动：边境的骚动可能只是前奏。
罗兰沉默了片刻。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酒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艾尔的眼睛，艾尔理解罗兰对局势的担忧。
不管发生什么，艾尔突然伸手按住罗兰的手腕，我都会保护好城堡里的每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蓝眼睛在烛光下如同最纯净的冰川，倒映着老友惊讶的面容。
包括你，罗兰。艾尔补充道，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罗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低头避开艾尔的视线，假装被酒呛到咳嗽。
少肉麻了。他嘟囔着，耳根却微微发红，有这功夫不如多请我喝几杯。
艾尔轻笑，招手又要了两杯烈酒。
后半夜的酒馆只剩下零星几个客人。艾尔破例喝了第三杯酒。
我小时候，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柔软，有过开一家面包店的梦想。
罗兰差点把酒喷出来：黎明之剑卖面包？
那时候还不是黎明之剑。艾尔望向窗外的月亮，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少年，每天最早去母亲的面包房帮忙，就为了蹭一块刚出炉的蜂蜜面包。
他描述的画面如此生动：清晨的炊烟，面粉的香味，母亲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这些细节让罗兰恍惚间忘记对面是活了三百年血族战士，仿佛只是一个怀念过去的普通人。
酒馆昏黄的灯光柔和了艾尔锋利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几乎...
人类。
艾尔的指尖轻抚酒杯边缘，到现在，有时候闻到麦香，都还是会想起那些早晨。
罗兰安静地听着。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艾尔人性的一面，不是瑟尔特塑造的完美武器，不是血族畏惧的杀戮机器，而是一个被迫永生的灵魂，在漫长岁月中小心守护着属于人类的记忆碎片。
他注意到艾尔说这些话时，眼神会飘向远方，仿佛在透过时间的迷雾凝视着某个早已消逝的清晨。
如果...罗兰突然开口，又猛地顿住。他端起酒杯猛灌一口，似乎在为自己鼓劲。
如果什么？
如果你还是人类，罗兰的声音有些沙哑，现在应该是个幸福的面包师傅，儿女绕膝，平凡终老。
艾尔沉默了。
他的目光穿过酒馆的窗户，望向夜影城堡最高的尖塔。那里亮着永恒的烛火，像指引迷航者的灯塔。
没有如果。最终他轻声说，现在的我，有必须守护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更多回忆的闸门。
艾尔说起第一次见到瑟尔特的情景，说起漫长驯化中的痛苦与成长，说起在莱恩身上找到的友谊，说起收养翎后体会到的责任。
罗兰从未听过如此坦诚的艾尔。
这些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形象：一个被命运撕裂又重组的存在，在黑暗与光明之间寻找平衡点。
——————
凌晨时分，两人踏上返回城堡的小路。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个相伴而行的幽灵。
说起来，罗兰状似无意地踢开脚边的石子，其实东部使者上周来找过我。
艾尔脚步未停：为了商队的事？
表面上是。罗兰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实际上...打听了些关于你的事。问得很详细，从日常作息到战斗习惯。
这个信息让艾尔微微侧目。
东部从未停止对西部的情报收集，但直接接触罗兰还是第一次。
他注意到罗兰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这让他感到一丝暖意。
问了什么？艾尔的声音依然平静。
你的训练日程，喜欢的食物，常去的地方...罗兰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低沉，甚至详细询问了银链的构造和原理。
艾尔的瞳孔骤然收缩。
银链是瑟尔特控制的象征，也是他最大的弱点。东部探听这个信息，用心昭然若揭。
月光下，艾尔的脸庞显得格外苍白，银链在他颈间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你怎么回答的？艾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我让他们自己滚去问瑟尔特大人。罗兰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怒气，说真的，要不是看在两族目前还算和平（至少表面）的份上，我可能会做得更过分。
艾尔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个反应完全符合罗兰的性格——
直率，暴躁，对朋友极其维护。
谢谢。艾尔真诚地说。
罗兰摆摆手，耳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少来这套。倒是你，最近小心点。我总觉得...有什么会发生。
这句话像预言般悬在两人之间。
艾尔望向远方隐约可见的城堡轮廓，银链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无论发生什么，他重复之前的承诺，我都一定会保护好大家。
城堡大门在前方若隐若现。
巡逻的血族战士看到艾尔时恭敬行礼，对罗兰则投以警惕的目光——
二十三年过去，血猎的身份依然是个敏感标签。
艾尔注意到今晚的守卫格外森严，连平时不怎么出现的暗卫都隐约可见。
快回去吧。在分别的岔路口，罗兰挥了挥手，你家那位领主该等急了。
艾尔点头，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罗兰略显蹒跚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想起二十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血猎指挥官。
时间对人类如此残忍，却又如此公平。
不管如何，今夜，酒还是温的，友谊还是真的。